初中时候我看过【她比烟花寂寞】([Hilary&Jackie])的影评,但因为作者是安妮宝贝,文章理所当然地浓烈且玄虚,背景介绍全然欠奉。我看完只当是阐述两姐妹吊诡情事的小众片,兴趣匮乏,不曾问津,后来才悔矣,这分明是纪念我心爱的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Jacqueline du Pré)的传记电影。
杜普蕾的老师之一,巴里罗里爵士曾经称赞她:“People sometimes accuse her of giving too much,but I love it.If you haven’t an excess of everything when you’re young,what are you going to pare away as the years go by?” 26岁时她被查出患有多发性硬化症,从此不能再拉琴。后来巴伦博伊姆辗转担任过好几个乐团的指挥,他究竟有没有在她病中劈腿(如电影中所述),不得而知。她死后,他确有另娶。种种桥段我熟知于胸,还是在她发病抽搐神志不清口不能言的影像中,深深怆痛。天才被斩断羽翼,丢进深沉黑暗,就算是命定的多舛,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否太过严苛冰冷?
她从演奏会中逃走了,去了她姐姐Hilary和姐夫Kiffer的农庄。晚上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她半开玩笑地跟Hilary说,I want to sleep with Kiffer. 她姐姐呆住了,她又说,You don’t mind,do you,sis? We always did say that we’d share everything. Hilary又怎么可能答应呢。Jackie不见得是爱Kiffer的,她就像小孩一样,把姐夫当作一只毛公仔,既然姐姐可以拥有,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呢,她也要和Hilary分享这份乐趣。
第二天Hilary发现Jackie失踪了,不顾一切地冲进森林里去寻找。她还是很爱她妹妹的,即使Jackie对她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当她看见Jackie的衣服一件又一件被弃在草地上时,她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惶恐和慌张,终于在一处灌木丛中找到了浑身赤裸的Jackie。Jackie环抱着双腿在寒冷中剧烈地颤抖,她朝Hilary扔石头,拒绝Hilary的靠近。她撕声力竭地说,You don’t love me. Don’t fucking love me.说完她就用松树枝割自己的手腕。Jackie已经开始疯了,Hilary用大衣裹起神志不清的她,痛心地把她抱在怀里。
姐姐终于妥协了,她去说服Kiffer,Kiffer觉得不可理喻,然而Hilary说了句无法反驳的话,She just wants to proof,proof that somebody loves her.
第二次是Kiffer发现了Hilary的伤心,他半夜偷偷溜回房间和Hilary亲热。Jackie发现了,深夜在客厅里拉起了大提琴,是Concerto for Cello and Orchestra in E Minor,声音凄切悲怆,仿佛受尽委屈。Hilary说,I’ve given you everything。然而毛公仔最终不是属于她的,她就像得不到喜欢的玩具在父母面前撒赖的孩子一样,用大提琴宣泄她的不忿。Jacqueline Du Pre所演奏的音乐里充斥了太多复杂的信息,痛苦、悲哀、无奈,像她那么年轻的女子不应该在演奏当中带有这么多情感的。最后我听出了,大提琴下哀怨低诉的,竟是绝望。
已到盛年的她瘫痪了十几年,临死的时候在床上不住地抽搐,她丈夫无法稳住她。而在千里之外自小和她有心灵感应的Hilary在风雨交加中赶过来。姐姐最终还是原谅了她,是的,在岁月和死亡面前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她把手脚抽搐的Jackie抱在怀里,说起她们的童年,说起了那句在片中不断重现的话,Everything’s going to be all right。似懂非懂的Jackie终于在姐姐的怀里平静下来。
倒回来看自己两年多前贴的东西 心态固然是不再张牙舞爪老愤青
但本人对该电影以及该对姐弟的看法依然是:装神弄鬼的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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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杜普蕾的姐姐和哥哥,我想问每一个该电影工作人员,我想问每一个打五星的人: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杜普蕾。
这不是我眼中的杜普蕾
──大提琴家韦伯的回忆
丹尼尔·杰菲 / 应明耀编译
去年,以大提琴家杜普蕾的感情生活为题材的电影《杜普蕾姐妹》在英国上映后引起了古典音乐界的强烈反响。影片中的杜普蕾不再是人们心目中那位温文尔雅的少女,她被塑造成为一个自私、任性、放纵的人物。人们不禁要问:“事 实到底是怎样的?”现在,就让杜普蕾生前的好友──大提琴家朱利安·劳埃德韦伯回忆一下他眼中的杜普蕾。
杰菲:在你第一次听到杜普蕾演奏之前,你已经开始拉琴了吗?
韦伯:是的,但开始时我并不很认真。我喜欢拉琴但是没有真正地练习。后来,我听到杜普蕾在漫步音乐会上演奏埃尔加的作品──那时我大概十一岁。父亲说:“你真的应该坐下来好好听听。”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独奏大提琴与乐队中的大提琴声部对立着演奏,我被杜普蕾的表现惊呆了。那时,她也很年轻,可能是十九或二十岁。而到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杜普蕾已经是在伦敦四处演奏的大提琴家了。我跑去听了她在伦敦的大部分音乐会,也见过她很多次。她的每一次演出都是那么光彩夺目,那种对音乐的全情投入我之前从未见过,演奏中所蕴涵的惊人能量和坚定意志让每一位听众都为之震撼。她的演奏使我们不禁忽略了她无懈可击的技巧,那才是她作为大提琴家的本质──我的意思是她具有达到完美的基础。我曾在漫步音乐会上听她演奏德沃夏克的作品,从技巧上讲那是绝对的完美,她已经掌握了音乐的所有要素,而她的音乐有如此的魅力,使人们不由自主地忘却了其内在的精湛绝伦的技巧。
杰菲:你曾经和她见过面吗?
韦伯:是的,我见过她。我们见面时她已经得了病,当时是1985年,她来参加我的一场音乐会,那是为了帮助巴比肯的“多重硬化症协会”而组织的。音乐会后,我们在摄影师克列夫·巴德的家中吃饭,然后,她请我为其演奏,我答应了。那时,杜普蕾的病情已经很糟了,但是她的性格并没有象电影和书中所描述的那样,至少我认为如此。不管你信不信,她还是那么乐天和容光焕发,她总是在笑。在她的音乐中,我们总能感到快乐,在她的许多演出照片中,我们总能看到她在笑,在她的音乐会上也是如此。如果你与巴伦勃依姆谈过他的妻子杜普蕾,你会发现她所创造的音乐中有着无尽的欢乐。但是在电影里又是如何呢?在其中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传达出这种意思,我想,他们是真的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杰菲:对这部电影,你怎么看?
韦伯:我已经在星期天晚上看过这部电影,也在最近刚读过那本书(指杜普蕾的姐姐希拉亚和哥哥皮亚斯所写的《家中的天才》一书,电影据此改编)。真的,我发现这是一本令人毛骨悚然的书,我不得不质疑潜藏在其背后的整个动机。基本上,他们所做的是要把杰基(电影和书中杜普蕾的呢称)塑造成一个独占了父母关爱的人,她专横、险恶甚至是个疯子。
杰菲:电影里的描写是不是比书中所写的好一些?
韦伯:我并不这样认为。电影同样很糟而且还有些狡猾,其中的许多情节让我无法相信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会写出这样的书。
杰菲:看起来,书和电影中好像还有某种程度的妒忌?
韦伯:很深的妒忌。我从书和电影中看出,他们相信是杜普蕾毁了他们的生活,他们想要复仇,手段则是在杜普蕾无法反击之时令其名誉扫地,甚至还要从中捞到钱。别忘了,他们一直在参与电影的工作,从开始写书起他们就着手写剧本了。他们可怕的所作所为之中,有不少来自于哥哥皮亚斯。在《家中的天才》一书的结尾,皮亚斯试图为自己开脱:“显然”(这是他的用词),母亲曾对杰基说:“你得多重硬化症的原因是因为你背叛了基督教。”那时,皮亚斯──一个天生的基督徒,“并没有做出评论”,“母亲这么说真是件可怕的事”──这就是他所谓的不做评论。如此,他们认为读者会相信:杰基的母亲对女儿最后的死作出的反应并没有什么不合适。坦率地说,我认为这本书真是让人恶心,电影中虽然有演员的精彩表演,但是它被其中的内容和实质引入了歧途。
傅聪谈大提琴家杜普蕾:
杜普蕾16岁时我就认识她了!我与杜普蕾及巴伦波音都是好友,杜普蕾还是在我家经我介绍而认识巴伦博伊姆的!而我非常喜爱杜普蕾的演奏,她真是最棒的!她的演奏个性太强了,无论谁都能很轻易辨认出她的琴声。她用的那把戴维杜夫Stradivari 非常好。马友友现在拉的那把琴就是杜普蕾身后留下的,但杜普蕾拉琴与马友友拉琴完全是两码事!马友友又怎能与当年的杜普蕾相比呢!
我在英国看过那部所谓传记电影"Hilary And Jackie",感觉太假了,看了让人愤怒!至少我所认识的杜普蕾一点都不像片中那样子!在英国同样讲杜普蕾的还有另一部片子,那就好多了,基本合乎事实。
杜普蕾的生前好友罗斯特罗波维奇、梅纽因、帕尔曼、祖克曼等音乐界名人在影片首映期间公开在英国《泰梧士报》发表声明指出:“影片中的杰基(杜普蕾的昵称)决不是我们所了解的那个杜普蕾”。
艺术家追求极限的姿态总是充满美感,而抵达荣耀的路途却往往过于酷烈。几乎无异于拿命去换,拿魂去证,又或者真如里尔克所言:“艺术家的气质只能在人间义务之外实现。”
初中时候我看过【她比烟花寂寞】([Hilary&Jackie])的影评,但因为作者是安妮宝贝,文章理所当然地浓烈且玄虚,背景介绍全然欠奉。我看完只当是阐述两姐妹吊诡情事的小众片,兴趣匮乏,不曾问津,后来才悔矣,这分明是纪念我心爱的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Jacqueline du Pré)的传记电影。
多年之后看这部电影,心情却意料之外地非常复杂。
传记片都有套路可循,自然也会在其中放置噱头。所以常常看完都会有导演用力过度意识不良之感。由艾米莉•沃森来演绎杜普蕾的风姿,算是打了一针强心剂,但我仍有负担,只因从初中第一次听杜普蕾的CD开始,我大概就是她的乐迷了。
为一个人着迷,就很难不去关注她平生的际遇,也很难不对影片的观点和叙述进行考据。
所幸的是,片中的大提琴和钢琴演奏都很经得起推敲,从乐迷的角度来说,本片是值得推荐的。若你在影片中沉醉于Jackie演奏的艾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可以放心,那几乎跟杜普蕾1965年在伦敦的录音相差无几了。
很多人都很欣赏影片的译名,用亦舒的六个字来概括杜普蕾流星般短促而辉煌的生涯,倒也切合导演提供的角度。我却更喜欢另一个朴实得多的片名——“狂恋大提琴”。她的一生,自幼年始,就是这样一人一琴,后来的生活被长途飞行和演奏比赛塞满,也不必多说寂寞,几个演奏家音乐家不是这样度过一生。与其说她感受到的寂寞特别多,不如说她的寂寞最是让我们揪心,因为即使是在天才的阵营里,她也是特殊的,她和她的大提琴,本身就是不可复制不可取代的造物。
影片里,她从小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她和姐姐Hilary心灵相通,有她们自己私密美好的小世界。彼时姐姐是光环里的那一个,一根长笛技惊四座。小小的Jackie在课堂上移动手指,狠练琴技,为了能尽快和姐姐同台演奏。那一天很快到来也很快过去,她超过姐姐,超过比赛中的所有对手,她16岁开始开独奏音乐会,得到匿名赠送的名琴,她就要前往千里之外的俄罗斯接受大师罗斯特罗波维奇的指导。之后,她会获奖,她会参加派对,她会邂逅她短短一生中知音般的伴侣,而电影也是在这里,开始走入与现实可能相悖的领域。
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I Barenboim)在影片中被处理得迷人而残酷。他在沙龙里演奏钢琴,按动88个琴键上下起伏,技巧成熟,情意流转,知音者如Jackie不能不侧目。他亦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她,饶有兴致地听他演奏,大眼睛明亮直接,笃定盯牢他。几分钟后他登徒浪子式的搭讪被杜普蕾的快人快语扎中了穴位,她赢下第一回合。
他们一定早就听闻对方的造诣和成就。两个妙龄天才相逢在人间情场上,电光石火,棋逢对手,顾不得他还有金发女友等候在门厅,那一秒钟Jackie决定把他留下来。她的武器,正是她永远不会让自己失望的盟友,那只音色浓郁粘稠的大提琴。
他们在耶路撒冷结婚。她为他改宗。她久不回英国口音都开始有些奇怪。她身边的恋人比她还要奔忙且几乎是乐于这种奔忙。她们婚后的时光多耽溺于CD录制和音乐会之中。此时,她开始想起她挚爱的姐姐,决定介入姐姐恬淡宁静的生活。
这大概不可能是真的。在音乐会间歇跟巴伦博伊姆一言不合,就隐匿到千百里之外姐姐的乡间别墅去。姐姐是她安全感和确定感的来源,也是她释放压力和神经质的途径。她用不可理喻的任性换来和姐夫的交合,然后声称她仅仅只是为了证明能够被爱。(这一段被很多人视作电影的中心,并以此得出杜普蕾深爱姐夫的结论,我深以为谬矣。)
她的爱追随她而来,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巴伦博伊姆光鲜的西装显得那么无力。他道歉,他说不如我们也在乡下买套别墅,和你姐姐作伴。她对他报以嗤笑。
她就是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内心除了被艺术纠结痴缠,只能被血脉相连的同胞平复。她甚至都不会自己洗衣服啊,她能和丹尼尔在乡下喂羊,生一堆孩子?
对于杜普蕾来说,艺术便是天赋。对巴伦博伊姆来说,爱情是更大的天赋。他们的关系是不对等的,他们是两类人。可是她爱他,希求他的长久留存和陪伴,来解决恋爱也罢、结婚生子也罢都不能解决的生之寂寞。可惜这种寂寞会与他们的灵魂共始共终,她时刻在对抗生命中的冷酷情境和过分的天赋带来的不可分担的苦楚,丹尼尔呢?他的意志只会被失败摧毁,不会被庸常的忧伤和人情所羁绊。他用三分钟煮沸热血,用三分钟让热泪滚动,再用三分钟把一整个人间变成神的后花园,他的指挥棒和琴键,全是他霸道爱情酷烈理想的冰冷凶器。
杜普蕾的老师之一,巴里罗里爵士曾经称赞她:“People sometimes accuse her of giving too much,but I love it.If you haven’t an excess of everything when you’re young,what are you going to pare away as the years go by?”
26岁时她被查出患有多发性硬化症,从此不能再拉琴。后来巴伦博伊姆辗转担任过好几个乐团的指挥,他究竟有没有在她病中劈腿(如电影中所述),不得而知。她死后,他确有另娶。种种桥段我熟知于胸,还是在她发病抽搐神志不清口不能言的影像中,深深怆痛。天才被斩断羽翼,丢进深沉黑暗,就算是命定的多舛,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否太过严苛冰冷?
对于丹尼尔的利好消息是,祖曼克、梅纽因、帕尔曼都感觉影片造假,而杜巴两人的牵线搭桥者傅聪,则直陈他对影片扭曲事实的愤怒。
不朽就是这样,任后人评说,并且真相永不可知。
对于我来说,她是人生的泪点。好歹CD留下过她片刻的灵魂碎片,我已足够满足。
就算是这样悲惋的满足。
在我面前放着两本书和两套光盘,都与杰奎琳•杜普蕾有关,一本是她的姐姐希拉里与弟弟皮尔斯合著,《家有天才》,中文名字《杰奎琳•杜普蕾》,另一本就叫《杜普蕾传》,则是拷贝自网络,作者佚名;两套光盘其一是杜普蕾大提琴协奏曲双CD套装,当然由EMI出品,可说是这个大提琴演奏家的生前绝唱,无与伦比;另一张光盘就是电影《她比烟花寂寞》DVD,盗版。在这些介质中,我看到的杜普蕾似乎有多张面孔,因人而不同。我先是看过电影,并在看过之后感叹,一个音乐家能在作品中做神,在生活中做鬼,殊难想象乐曲如此恢宏和激昂,人却近乎歇斯底里,自私而又不羁,只能说音乐占据了她全部灵魂,遗弃在尘世的,只剩一具难为世俗理解的躯壳。不过再看《杜普蕾传》以及其他回忆文章,却发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几乎所有杜普蕾家族之外的人,都会用幽默、慷慨、乐观等词语来形容杰姬,而且她还是羞涩的、守礼的、善良的,当然,没有人会忘了天才绝世,千古不一。傅聪说:“她16岁时我就认识她了,她和她丈夫丹尼尔•巴伦波音就是在我家的宴会上认识的。那部电影太虚假,看着令人愤怒。”于是这部不错的电影在我面前坍塌,他们中间显然是有人撒了谎,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爱戴她的那些人太善良,还是不喜欢她的人欲盖弥彰。所以我除了感叹人性复杂以外,还要对人心难测,感叹一番。
杰奎琳•杜普蕾出身颇令人羡慕,爸爸是个业余作家,祖上制造古龙香水,虽不致富甲一方,但也自给自足,妈妈是一位不错的钢琴家和音乐教师,这位慈母为女儿准备的音乐课程,图文并茂,被出版用作幼儿音乐教育书籍,非常受欢迎,毫无疑问,天才儿童应该诞生在这里。在二战结束之后,英国乃至全欧洲,安乐祥和,各门类艺术发展迅速,音乐作为聆听艺术,借助于广播电视技术和录音技术,受关注度前所未有,除了大批赞助人之外,我们现在所谓发烧友这样的普通人群体,开始支撑起一个庞大产业,音乐给予人们人生乐趣,人们给予音乐家、投资人以荣誉和可观回报,良性发展带来空前繁荣,恰当其时,希拉里和杰奎琳,出生在如此繁花锦簇之中,她们都有令人羡慕的音乐天才,有懂得音乐也懂得教育的父母,何其幸也。
《家有天才》出版于1997年,希拉里已经55岁了,杰奎琳逝世十年之后,似乎是某些东西触动了她,前面提到的《杜普蕾传》对这个家族颇多微词,尤其是对希拉里,说她对妹妹不好,妹妹病重期间,甚至要哀求家里人来看自己,这样冷漠的关系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无论如何,希拉里的文笔细腻,很多精彩的情节像一部小说,而且深情款款,那本《杜普蕾传》则像是流水账,毫无趣味。在希拉里的笔下,童年的杜普蕾一家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往事历历在目,杰姬第一次拥有一把大提琴,第一次上台演奏,甚至生病和闹别扭,都被阳光勾勒出一道金边。妈妈的大提琴教程如此有趣,没过多久,杰姬就需要单独辅导了,5岁的她被送到伦敦大提琴学校,6岁就可以登台演奏,希尔(家里人这么称呼希拉里)这样描述六岁的妹妹:“她在观众席前立好,一点也不装腔作势,她顿了顿,酝酿好情绪。杰姬,大提琴和屋里的每一个人的焦点是直接而有力的。她用大提琴同我交谈,她如此热爱的声音变成了她自己的声音。我的脊背一阵发颤。”
天分有高低,希尔并不讳言自己有时候嫉妒妹妹,但引以为傲的时候更多,全家人都宠着杰姬,她也非常依赖家里人,姐姐出道更早,但妹妹还是逐渐把姐姐甩在了后面,而且很幸运,妈妈找到了威廉•普里斯,作为杰姬一辈子的恩师,被其称作“大提琴爸爸”。杰姬十一岁就赢得了苏吉娅奖学金,这是专为青年大提琴家而设立,得奖者全都百里挑一,不过这个荣誉似乎来得太早了,因为条件是得奖人必须每天练习四小时以上,这基本上剥夺了普通教育的时间。也许没有孩子愿意上学,能够以练琴的名义逃避学业,对于孩子是相当快乐的事。杰姬14岁曾经有幸得罗斯托波维奇指点,后来更是见到了已经被神话的卡萨尔斯,不过小姑娘对他们似乎不屑一顾,她只认她的“大提琴爸爸”。16岁那一年,成功举办首场独奏音乐会,举世震惊,一夜名扬天下。斯时这位少女大提琴手已经可以望卡萨尔斯、罗斯托波维奇之项背,他们不同程度的辅导增添了她与他们比肩的资格和素养。
好吧,一切看起来都充满希望,一切看起来都灿烂辉煌,没有人会料到,灾难其实已为期不远。在多个版本的传记和回忆录中,这个和睦快乐的家庭得到过一致的尊敬,没有异议,有争议的问题出现在杰姬青春期以后。她高大健壮,金色长发,性格开朗乐观,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虽然交际能力有限,但还是有一大群青年才俊围着她。在惊讶地发掘了自己的性能力之后,她有过一段石榴裙下春风得意的岁月,直到她遇到了巴伦波音,这个矮个子犹太青年马上征服了她,为了爱情,杰姬在七日战争之前奔赴以色列,在那里嫁给巴伦波音并皈依犹太教,这些都足够惊世骇俗的,不过家里人还是支持她。这对为人称道的金童玉女,随即在全球掀起音乐风暴,杰姬开始无休止的音乐旅程,家庭离她越来越远。而她的姐姐希拉里,却下嫁普通的音乐指挥,很早退出乐坛,相夫教子,在市郊过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灾难来的时候毫无征兆,1971年,杰姬28岁,与丈夫双宿双飞的音乐之旅让她名利双收,皮尔斯多年后还记得她那个装满各色钞票的手提箱,她有蓬勃的事业,甜蜜的爱情,痴迷的观众,有趣而广泛的朋友,只是突然地,这个本来飞翔在天外的姑娘,却哭泣着掉进了希拉里的生活,在希拉里的笔下,她开始不理睬巴伦波音,哭泣,长时间悲痛地哭泣,没人能劝阻得了,并且伤妈妈的心,对爸爸恶语相向,霸占姐夫,背着外人给家人制造痛苦。恰恰在这一年,杰姬被确诊为多重硬化症,其实多年前就有各种症状,只是被认为是疲劳或者心理压力。多重硬化症的病理表现,大约是神经元细胞周围的组织慢慢硬化,致使神经系统受压迫失去功能并萎缩,这种疾病确诊困难,没有特效药物,非常类似一棵大树慢慢僵硬枯死。杰姬的双面新生活,使她在姐弟的笔下很不堪,而世人的眼里,她仍旧乐观和坚强,出席各种活动,教授学生,与病魔抗争,据说多重硬化症的病人会莫名其妙的高兴,不知道是病理原因还是心理的潜意识补偿,也许是后者,因为这种病太让人痛苦了。
电影《她比烟花寂寞》造成了广泛但却是恶劣的影响,原因就在于导演没能忠实于任何传记,电影成了自说自话的小说家言,成了音乐家恐龙化的演义标本,看过电影的都会以为,音乐家跑到音乐之外,都是傻瓜和疯子,殊不知恰恰是最世俗的原因——疾病,而不是功利的丈夫和索求无度的观众,造成了杜普蕾的后期变异,希拉里在传记的后部有很多关于这种疾病的叙述,并为自己没能想到是病魔作祟而感到内疚,但这一切却不为电影导演所关注,他只是关注冲突、惊世骇俗的情节、标本意义,或许还有电影的票房,而那个人呢?那个阳光灿烂的家庭呢?则成了毫无意义的点缀。
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也许他会在地球上找一些代言人,不见得是口诵圣经的布道者,不,不应该是任何一种人类语言,最可能的也许是一溪潺潺的流水,偶尔的蝉鸣蛙语,闪电霹雳或者呼啸的北风,以及与这些天籁最接近的,音乐,人类能够与天神唱和的,唯有音乐。在弦乐器里,大提琴最接近人声,表达的情绪大概也最令人类动容。这是一种很需要体力的乐器,它的琴弓有70多厘米长,而琴弦的拉力据说会达到30磅,所以世间难得看到优秀的女琴师,在大提琴领域,杜普蕾不仅是女中豪杰,在她的股掌之中,大提琴在响亮的人声音域里是暴发性的,狂放的,她的演奏可以说藐视须眉,中国一位诗人这样形容她的音乐:“流水形成在上面的拱顶。流水顺从了枯木,留下深凿的痕迹。” 如果没有病魔从中作梗,这个女琴手也许会成为最伟大的大提琴演奏者,即便是从18岁公开演出,到28岁告别舞台,短短的十年所留下的,已经远远超过现在仍在国际乐坛上活跃的几位,包括继承了“大卫多夫”的友友马。
从生命本身考虑,一个女人,18岁前聪明早慧,快乐纯真,18岁到28岁,蜚声国际,得到过一个人所能得到的一切,然后突然地,由天堂跌落地狱,疾病让她“不能行走或者移动”,但她仍然“表现”的很坚强,在这一切的背后,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是疮疤下的溃疡组织,你知道那一定会有就好了,又怎么忍心去揭开来证明给别人看。她曾如此热爱人类,带给所有人以快乐和感激之心,她也曾经怀疑过,战胜过,再怀疑过,并且暗地里倾诉恶毒,这些都是生命之花绽放的结果。如果有谁抱怨命运不公,那就去听听杜普蕾吧,你会听到上帝说:瞧这个人,她得到过一切,不过她这辈子就偿还了,她把欢乐还给了世界,却把苦难还给了自己,
她讨厌飞来飞去的巡回演出,她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懂得洗,把衣服寄回家给妈妈,收到干净衣服的包裹时,她原本疲乏的眼里顿时闪出光彩,仿佛衔渴者见到水源一样充满喜悦和满足。她把衣服铺在床上,躺在上面用衣服把自己包围起来,深深吸着衣服里淡淡的家的香味。她是一个多么恋家的小孩。
她从演奏会中逃走了,去了她姐姐Hilary和姐夫Kiffer的农庄。晚上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她半开玩笑地跟Hilary说,I want to sleep with Kiffer. 她姐姐呆住了,她又说,You don’t mind,do you,sis? We always did say that we’d share everything. Hilary又怎么可能答应呢。Jackie不见得是爱Kiffer的,她就像小孩一样,把姐夫当作一只毛公仔,既然姐姐可以拥有,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呢,她也要和Hilary分享这份乐趣。
第二天Hilary发现Jackie失踪了,不顾一切地冲进森林里去寻找。她还是很爱她妹妹的,即使Jackie对她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当她看见Jackie的衣服一件又一件被弃在草地上时,她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惶恐和慌张,终于在一处灌木丛中找到了浑身赤裸的Jackie。Jackie环抱着双腿在寒冷中剧烈地颤抖,她朝Hilary扔石头,拒绝Hilary的靠近。她撕声力竭地说,You don’t love me. Don’t fucking love me.说完她就用松树枝割自己的手腕。Jackie已经开始疯了,Hilary用大衣裹起神志不清的她,痛心地把她抱在怀里。
姐姐终于妥协了,她去说服Kiffer,Kiffer觉得不可理喻,然而Hilary说了句无法反驳的话,She just wants to proof,proof that somebody loves her.
导演接着安排了两处极有对比的场面,第一次是夜里Kiffer和Jackie在做爱,Hilary却独自一人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心里一定很难受。最后她悄悄走去女儿的房间,挤在小床上把熟睡的女儿紧紧拥抱在怀里。让出了丈夫,她唯一拥有的就是女儿了。
第二次是Kiffer发现了Hilary的伤心,他半夜偷偷溜回房间和Hilary亲热。Jackie发现了,深夜在客厅里拉起了大提琴,是Concerto for Cello and Orchestra in E Minor,声音凄切悲怆,仿佛受尽委屈。Hilary说,I’ve given you everything。然而毛公仔最终不是属于她的,她就像得不到喜欢的玩具在父母面前撒赖的孩子一样,用大提琴宣泄她的不忿。Jacqueline Du Pre所演奏的音乐里充斥了太多复杂的信息,痛苦、悲哀、无奈,像她那么年轻的女子不应该在演奏当中带有这么多情感的。最后我听出了,大提琴下哀怨低诉的,竟是绝望。
最终她在清晨背上大提琴离开了农庄,一脸的毅然和决绝。她又回到了她极不情愿的演奏生活里面。当烟花一样瞬间灿烂的演出落幕之后,留给她的,只有琴声中永恒的寂寞。
已到盛年的她瘫痪了十几年,临死的时候在床上不住地抽搐,她丈夫无法稳住她。而在千里之外自小和她有心灵感应的Hilary在风雨交加中赶过来。姐姐最终还是原谅了她,是的,在岁月和死亡面前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她把手脚抽搐的Jackie抱在怀里,说起她们的童年,说起了那句在片中不断重现的话,Everything’s going to be all right。似懂非懂的Jackie终于在姐姐的怀里平静下来。
用Hilary的话说,Jackie是一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潮水,从她灵光乍现的第一天起,全家人便被这股潮水卷携着前行,越来越力不从心。Jackie是跌落凡间的一位精灵,她不理会人间的法则,她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她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这是她的纯真和直接,她用毫不掩饰的纯真和直接演奏出征服世界的音乐,也用毫不掩饰的纯真和直接伤害了身边最爱她的人。
Jackie似乎从来不曾珍惜别人对她的爱,肆意妄为,性格乖张。而我知道,她那不堪入目的生活,是她内心寂寞的极致表现。音乐和名誉带来了痛苦,失落,迷茫,她还太年轻,无法承载这么沉重的情感。她只能在大提琴中把她积压在心里的爱恨情愁演奏出来。
想起痞子蔡在《夜玫瑰》里的一句话,寂寞确实跟孤单不一样,孤单只表示身边没有别人。但寂寞是一种,你无法将感觉跟别人沟通或分享的心理状态。是的,Jackie并不孤独,她有爱她的父母姐姐和丈夫,但她有无法排遣的寂寞,这种寂寞是致命的毒药,如同鬼魅一般伴随着她走完那如烟花一般绚烂的短暂人生。
前半夜在看《她比烟花寂寞》,一身一身的惊出冷汗。
绚烂的背后竟然是这样触目惊心的虚空与流离。
从小就不喜欢童话,却独独记住了红舞鞋。
那根本不是童话,童话哪有这么残酷。流光溢彩在其表,狂热偏执在其里。用死亡追逐荣耀,耗尽所有,曲终人亡。
女子的荣耀,说到底,只有爱。
穿红舞鞋的姑娘,翩然舞动只是为了那艳羡的眼光,她要的是世人的宠爱。
JACKIE,那个比烟花寂寞的女人,颠沛流离只是为了寻求一份爱,填补内心的寂寞。
儿时她苦练提琴,因为想与姐姐分享到同样的赞赏和瞩目。
成名后,她接过那把“大卫杜夫”,并带着它辗转于各个顶级的音乐盛典上,因为她的老师告诉她“It will give you the world”,她以为,一个世界的爱将会拥抱她。
已被盛名所累的她,重新释放热情,去触碰早已厌倦的提琴,因为一个男人为着她的音乐才华,愿意献出爱情。
当她已经无法演奏,千里迢迢的来到姐姐的农庄,她想同姐姐共享生活,包括姐夫的爱。她坚持着近乎无理的要求。她并不想破坏。她只渴望被爱。
被爱。
可是终于她失去一切。姐姐的忍耐,丈夫的忠贞,自由舒展的身体,流光溢彩的舞台。
她比未得到时更空洞。
后来,她濒临死亡,在床上抽搐撕吼,门外是喧闹欢腾的人群。
姐姐抱着她诉说童年的游戏,她们翻过高山穿过平原越过草地,终于回到家园。她渐渐平息,在生命的尽头,漂泊已久的她终于回归。
片尾,童年的她与成年的她在海边相逢,生死之外,沧海桑田。她对她说: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
所有的爱恨,只这一句,便顷刻化为乌有。一语泯恩仇。
生命的真相最终浮现。
这评论最后已经不像是评论了。我是想对我身边的女朋友们诉说这个故事。
我看见你们上演着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看着你们矫情,看着你们隐忍。看见你们在保全,看见你们在争取。看见你们的不甘与妆点。看见你们的渴求与虚荣。看见你们的无力回天。看见你们的勇往直前。
这条道路没有那么光辉,它有欺骗,有执拗,有踌躇,有算计。
可是它会被理解和同情,因为你们激情洋溢的投入。
因为你们需要爱。
而我。于事无补的我,只能对你们说: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