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演:郭晓东秦昊张磊梅婷黄轩黄璐黄军军姜丹穆怀鹏
类型:剧情导演:娄烨 状态:HD 年份:2014 地区:中国大陆,法国 语言:汉语普通话 豆瓣:8.0分热度:86 ℃ 时间:2023-09-29 09: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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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江湖的边界nn文/王小二nn《推拿》在金马奖如此风光,收入六项大奖,但六匹马对于影片票房的贡献恐怕起不到多少作用。它本身就不是商业院线的品相,而是主流之外的边缘,是江湖。影院不会放下那些小鸡电影、爱情片、动作片而给它留下更多的空间。江湖的边界,本就狭促。nn从影片质感、影像风格、主题表达、人物形象等等各方面来看,它仍然是娄烨对自我艺术个性、审美水平的坚持。秦昊说:难得娄烨的电影能够公开在院线放映,所以那些年欠下的电影票该去还了。这句话当然带着真诚地推荐和对娄烨艺术创作能力的认可,但也有些许的自嘲甚至自以为是。那些年的『娄烨』面对这几年观众结构的改变会有怎样的品牌效果呢?这些年的观众有几人识得这样一位坚守且深刻的创作者呢?又有多少人想去了解盲人的世界呢?当然,不管《推拿》能够斩获票房几何,影片的质量在今年中国电影中绝对是不多可得的精品,它在娄烨的创作序列中也堪称代表作。nn《推拿》根据毕飞宇的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以推拿为生存手段的盲人的情感世界。从整体来看,影片对于盲人世界的展现极富创意和表现力。手提摄影、虚焦、浅焦距、中近景等等手段营造的盲人世界的恍惚、暧昧、触感和视感都能够将观众牢牢地统御到影片气氛中。这使它成为一部带有强烈的参与感的影片。尤其在影片提供的几场重头戏中表现尤为明显。如王大夫的自残、小马被暴打后的『眼界大开』,在娄烨的暴力中,人物性格的展示、痛感和快感焦灼的情绪表现,要求观众在观看暴力的同时,收获情绪上的紧张,情感上的参与。对于正常人而言的盲人世界,娄烨能够在距离感和疏离感中制造认同。而连接这种认同的是中国电影日渐缺少的纯粹的电影影像以及异样但浓稠的人物情感。nn毕飞宇将盲人世界说成是『江湖』,江湖之意是相对于『主流社会』(秦昊饰演的沙老板语)而言的边缘。边缘的疆界,是语言上推拿与按摩的词义区别;在空间性上,是沙宗琪推拿店,拥挤的宿舍,是眼界始终的黑暗、模糊;在情感性、世俗性上,是他们人际关系建立和维持以及情感表达方式和处理方式的独特。影片中安排了几个主流社会的代表,如王大夫的家人、推拿店的前台和保姆等,主流社会在影片中似乎也常常面临着窘境,被逼债上门、因为饭菜而大闹一场。在江湖面前,让人看到所谓『主流社会』的失态,也看到江湖以一种自解甚至自戕方式去面对主流的尴尬。王大夫的自残是一种极端表现,原本老练的他,在面对尴尬、无理的情况下,以血兑现。盲人对于主流社会的逃避、排斥,不只是对『身残志坚』等带有先天优越感的言语系统的抗拒,还有冲动性的、倔犟的动作对抗,对抗是在优越的自卑中寻找尊严。王大夫的自残是江湖的处理方式,也是故事中面对情感危机的宣泄。情感,在盲人世界中如此有力量。nn王大夫算是老江湖,一些小动作便能看到他面对江湖和主流社会时的老练。第一天到沙宗琪上班,便顺手给明眼的前台塞上小费,要知道这样的见面礼是不经意间透露的收买,潜台词是多多叫我的号,把好客人留给我。与王大夫的老江湖相比,小马显得如此冲动,出场便带着一股狠劲,沉默中仿佛一刀毙人命。小马带着动物性的冲动,嗅到了小孔身上的诱惑,诱惑成为一个名词——『嫂子』。那场由玩笑而起的暧昧情欲属于剪辑,小马、小孔的嬉闹,王大夫、徐大夫被特写的警觉的面孔。此时,情欲被外化成影像,成为感觉、嗅觉,成为旁人可以嗅到,观众可以看到的冲动。暧昧、冲动在《推拿》以极富创造力的表现方式展示出来。nn小马的狠是分明的疆界,他不像王大夫和沙老板那样,两个老江湖在疆界的边缘留有模糊的双边地带,给江湖和主流以对话的可能和空间。小马不是,他是一种分明的,要么黑暗要么光明的态度和表情。他的决绝从抹脖子那刻就如此分明,以至后来决绝刻入了他的脸,冷峻且沉默,寡言但冲动。而遇到按摩女小蛮之后,他的疆界也开始被拓展,但他所拓展的不是世故,而是情感的开放。小马和小蛮是娄烨影像中为数不多的有着光明趋向的角色关系。与其说两人的感情是盲人与正常人的爱情,毋宁说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亲。两个边缘人,一个是生理上的看不到,一个是社会道德上的瞧不起,其实同样是黑暗中的行者。娄烨给了小马一个机会,让他这座火山没有迸发自毁。在暴力之后,小马『眼界大开』,这场戏的完成度很高,强烈的影像风格营造出勾人的视觉和情绪感染力,也装饰了演员表演。镜头巡礼过沙宗琪的众位盲人,加之小马诡秘的笑容,构成流光般的影像异彩。之后,小马消失了,带着他的爱情。旁白说完,出乎意料的笛声,从中央游到左侧再到右侧,最后回到中央。娄师傅耍了观众一道,正常人不会有警觉的意识在第一时间感知到笛声的到来,只有盲人会有如此的灵敏和自觉。这段神来之笔,让作为观众的正常人面对了一场听觉黑暗,延宕的画面揭秘也构成了一次视觉黑暗。突如其来,过后才会恍然。笛声听来有伤感但也清越,与最后小马的生活遥遥呼应。nn娄烨拍的流动里有太多暧昧欲望,雨流过玻璃,镜头横移,看窗格里的推拿世界;各样盲态的双眼里,含春微露顾盼神飞……秦昊饰演的沙老板有些与众不同,他的盲态紧张抽搐,从中甚至能看出些人物的小聪明。沙老板算是文青,每每情感的受挫时,总能脱口而出诗歌。每每这时,你能够看到沙老板收拾起嬉乐姿态、放松自如,在内心翻腾闪电的状态。太阳、麦子,海子诗歌中的经典意象成为沙老板得以慰藉的启示,但安抚灵魂的意象却又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nn《推拿》给定的世界可能需要反复解读。有几处会在开始惶惑,比如小马和小孔由打闹成了欲望,初看觉得并不恰当,小说中则有令人信服的铺陈。片中两位沙宗琪的前台和保姆的角色,像是闲笔,却能够由此窥探盲人与正常人之间隐秘、紧张的关系。nn散客也要做。《推拿》给出了这样的姿态。散客既是影片在主流商业院线中的身份,也是对审美对象的想象,想象有识货的散客经那些年的错过后可以涌起补偿冲动。nn文章刊载于《金陵晚报》11月30日A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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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与五百多位观众一起超前欣赏这部娄烨新片时,我内心颇有感慨。第一点在于龙标的取得,最终能够通过广电总局的审核,这无疑是一种主流社会价值的回归倾向,看完故事你却又明白这并非导演的妥协。毕飞宇的小说真实地讲述了社会边缘人——盲人推拿师的工作生活点滴,以一个常人无法体会的视角,书写了一段比常人还低微的命运。在导演与编剧的共同改编之下,110多分钟的电影没有失掉原著分毫思想。“颐和园之殇”让娄烨五年不得翻身,五年之后,娄烨的故事驾驭不再那么“任性”,而是继续用第六代特有的标签展现一种小空间的情怀,他的出发点没有变,电影语言没有变,视听风格依然别致,只是在都市人的眼睛里,他的电影仿佛真正生出了一双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带领大家,细致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这就是一路蜕变而来的电影——《推拿》。
《推拿》获得了第64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最佳摄影奖,听起来似乎一个摄影奖入囊比金马的7次提名而不得更有杀伤力。其实不然,除了摄影、剪辑这些本该值得肯定的工作,在故事内容核心方面,西方观众并不能很好地体会中国传统的“推拿”事业,尤其是因为失去了光明,而努力地用耳朵与双手生存的盲人们引领的一次事业。相比娄烨的其他片子,一个观众能够很轻易地看得出《推拿》的区别。如导演所说,因为题材关系,群戏取代了单一的主线(唯一看起来像主线的是小马的故事),演员的自由空间调度超越了摄影的调度,连收音都是跟着盲人走。选角方面,专业演员与盲人演员混合搭配,这恐怕是任何一部电影都难以展现的。因此,在将原著的精华呈现、摄影与画面、剪辑与声音方面,绝对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受“独立电影运动”与“纪录片运动”的新生群导演的偏锋艺术追求,从未止步。
娄烨的电影标签之一——“压抑的性爱”,在本片中被弱化成了一种显于光明的情感诉求。老王和小孔的爱,小马与小蛮的爱,在身体上都刻印着“不满足”与“不完整”,但是在他们自己看来,自己的追求与更高等级的正常人别无二致。他们之于一份爱情追逐的强烈,与他们生存下去的渴望一样坚定。然而,鲜血成了回应的直接体现,老王的菜刀自残、小马的暴力被打,都成了转折,他们开始知晓一切基础需求的索要,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虚幻、触不可及。
比光更亮的是心灵,比夜更黑的是眼睛。当眼睛都不再拥有之时,拿什么去感知光影的交错,而迷乱。“我深爱的那个姑娘,她一点一点吃掉我的眼睛,我的世界,只剩下红色。”“姑娘”是现实,是永恒的暗,是永远得不到的爱的契机。《推拿》中,盲人们并不是可怜的,他们自己丝毫不觉得,我也不觉得,可怜的是挣扎现实後无果的结局,又可能是得到一种结局後,却发现还是不敢踏出更为坚定的一步。因此,希望这个主题,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明白白。因为,希望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得不到的奢望。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
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
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
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
沙复明的名字本身就具有极为强烈的讽刺意味,一个一岁失明的人,复明的希望不啻开始一次来生。作为片子里的一个核心人物,沙复明可以说集一切情感于一体,他渴望爱情,却不知道“美”是什么。他热爱跳舞,最後还是没能跳出人生。他喜欢诗歌,却只能站在风铃窗前,一遍遍瞭望虚无。老王的怒号道出了主题——“我们也有脸,我们不愿意去乞讨!”但还能怎么办呢?盲人们最後各奔东西,影片給了两个明确的人物结局,一个是复明的小马开了一家“小马推拿”。一个是沙复明提前过上老年人的生活,每天与老人们跳跳舞。也许这就是那个归宿。什么梦想,都《他妈的》远去吧!更多卑微的生命不知所措地继续卑微而活,要走完这漫长的一生,却依然毫无希望。
这不能说是一部充满人文关怀的片子,反而,貌似平静自然叙事的外壳下,掩盖着一种撕裂般的难言痛楚。娄烨的电影语言之一,是使用虚化镜头阐释人物迷离的内心。但本片摇晃的镜头却是虚实化了现实的本来面目,电影的摄影是盲人看不见的,影像是留给正常人的。所以导演把声音留给了盲人。我在电影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电影要如此独特,要用一个声音念出主创。当我知道之所以这样後,我的心有了小小的震颤。这部电影并不是献给一般观众的娱乐或文艺欣赏,它是献给现实,献给这个称之为文明社会的世界,献给我们所有人,献给健全的、或者不健全的人。用画面和声音,讲给我们一种模样的内心。
一部分眼睛看得见光,一部分眼睛看得见黑。当你内心已经开始明白,盲人的身体憧憬光明,我们的内心憧憬光明,谁更是活得更清醒的人,谁又说得清呢?
在所有的第六代导演(姑且这么称呼)中,最熟悉的莫过于娄烨和贾樟柯,他们的片子几乎一部都不落下,而对他们的态度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变化着,在2000年的头几年里,自己是更偏爱贾樟柯,因为那时候觉得贾樟柯更植根于广大的社会历史,他准确地抓住了正在进行的社会变革的脉搏,尤其是《小武》《站台》,有人甚至说是他发现了中国的小县城,而我觉得是应该加上时间限定---八十年代,因为自己八十年代小县城的生活经历只有在《站台》里才找得到认同感(同样有此认同的是吴念真的《多桑》)。而娄烨的《周末情人》,《苏州河》和《紫蝴蝶》似乎和整个社会背景没有太大关系,即使是那那部最具社会背景的《颐和园》也仅仅把那段敏感历史当作床单来用,当时是觉得娄烨之于贾樟柯是更“小”的。然而接下来的几部片子,贾樟柯的《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二十四城记》依然延续他的社会变迁史,但却发现他把的脉却越来越不准了,直到最新的《天注定》,完全不知道当下的年轻人在想什么,我不太相信所谓的“上位”和利益熏讨论,而更相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像侯孝贤在《最好的时光》里现代那个片段的无力感。而反观娄烨,继续他的“小“,继续和时代和当下保持距离,远离政治纷争和意识形态,《春风沉醉的夜晚》《花》和《浮城迷事》,在这些避开宏大叙事而执着于个人情感和个体存在的历险中,继续一种”私电影“的东西,远离喧嚣,只有长夜的独行,撕心裂肺的痛也是无声的,入骨的。既然大部分人注定迟早被社会洪流所抛弃,还不如索性回归个体,这也更契合艺术乃是个别表达的本真,这也造就了娄烨的独具风格和不可复制,我相信娄烨会比他的同行者走的更远也更久。
看之前就知道这部片子是是关于盲人的,这种特殊人群的题材往往容易陷入猎奇的陷阱和献媚,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冒李沧东拍《绿洲》拿重度脑麻痹者当作主角的险的。当听到盲人特有的报时声音,秦昊、郭晓冬和梅婷混迹于一群盲人当中而丝毫不露痕迹时,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因为根据自己四五年每个月一两次的盲人按摩经验来说,影片呈现的盲人的状态太准确了,张一光甚至像自己经常去的按摩的店的一个师傅。和有身体缺陷的人交流最好的尊重是什么?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正常的交流即可,其实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一般的宅男宅女没啥两样,他们也上网,玩QQ,聊微信(只是他们用一种叫读屏软件的东西,要是你想体验,打开手机的辅助功能,打开一个叫TalkBack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每次按摩时,我们也聊天,聊八卦,聊新闻,也聊历史,医学,年纪稍大的师傅也有结婚生子的,老婆孩子在老家,自己在大城市努力,有的赚到钱还回家创业。甚至影片的饭厅都和自己的按摩店很像,用的饭盒,甚至饭香都像。仅仅是表象逼真还不足以显示功力,还在感情上,就像都红说的"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你撞上去了,那是爱情;对面开过来一辆车,你撞上去了,是车祸。但是呢,车和车总是撞,人和人总是让。"比如沙复明喜欢都红,都红爱小马,小马爱小蛮,这种爱情的错位并不分视力。再比如也有一般家庭对女儿期望而阻止女儿自由恋爱,希望女儿嫁更好的人,当然,私奔也是不分视力的:)并且,情欲也只和荷尔蒙有关,而和视力无关。
没有消费缺陷,没有博取同情,没有煽情。
如果仅仅拍出盲人和正常视力的相同和感同身受还是远远不够的,这样的循规蹈矩太不娄烨了,因为客观上“有眼睛的地方叫做主流社会”,这个主流社会和盲人的角落还是不同的,先看一段主流社会的幸福诉求:
“我想结婚,生小孩,旅游世界,买个房子,享受浪漫假期,整天只吃冰激淋,在海外生活,达到并维持理想体重,写一本很棒的小说,和老友保持联系, 我想种一棵树,从头开始准备一顿美味的晚餐,感觉非常地成功,洗冰水浴,和海豚一起游泳,办一个很特别的生日派对,活到一百岁,维持婚姻到死,寄一封很棒的瓶中信,也得到同样有趣的回信,克服所有的害怕和恐惧,整天躺着看云,拥有一栋装满小东西的老房子,跑完全程马拉松,读一本很棒的小说,一辈子都记得书里的话,画出惊人的画,表现出真实感受,墙壁挂满画和深得我心的字句,拥有我喜欢的节目的每一集,专注在某个重要议题,让大家愿意听我说话,玩高空跳伞,裸泳,开直升机,有一份每天都很期待的工作,有一个浪漫独特的求婚,睡在广阔的天空下,去爬巴萨岩,演出一部电影,或在国家剧院演出,中乐透彩,每天过着有用的日子,被人爱着。”
而沙复明说:“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这便是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差别,有多少主流世界的愿望是黑暗世界中想都不敢想的,他们奢望的仅仅是独立,不依靠别人,倔强地有尊严地活着就够了,这种卑微的骄傲让人心酸,而这种无力感在于像普通人一样情欲高涨结束后,匆忙从上铺爬到地面上用手在地上到处摸着寻找衣服的焦灼,这在普通人几秒中就能完成的举手之举里被拉长了;在于心爱的人被别人追逐时明眼人一看便知的简单他们却需要用耳朵用心去倾听才能感受到;在于正常人面对强权和蛮狠时能够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赤膊上阵时,他们只能拿刀一遍遍地在自己的胸口上划着,用自己并不能看到的在传说中有威慑力的鲜血做无能的抵抗。
金马奖刚报出结果时,就有人说它是因为所谓的政治正确才给《推拿》这么多奖项,有这种看法的人多半没看过此片,或者看了也不懂得其中的好,纯碎是为了政治正确而政治正确。别的不说,光最佳摄影奖就实至名归,因为它创造了一种”盲视觉“的独特效果。这又得回到开头的吐,现在该是揭晓谜底的时候了。吐的原因即有客观因素,因为该片上映三天就没什么正常场次,只能到离家稍微远的陌生的影院,没想到小厅的屏幕那么大,像IMAX,坐在第五排显得特别大,加上身体状态特别才有此后果,多亏那么多意外造就了最终的吐。当然,更重要的是本片的晕眩效果,和盲人按摩师傅聊过,并不是所有盲人都是一点光都看不到的,有的人是能感觉到一点光线,有明暗交替的,还有的人是天生失明,有的人是光线记忆的。影评开头出完字幕还有画外音报字幕,让一般观众以为是看广播剧,而忘了导演的独特用心,因为影片照顾了盲人观众,就是说整部影片闭上眼睛也不影响观感,而如何让视力正常的观众“看到黑”呢?这种特殊的盲视觉是如何创造出来呢,先看摄影师曾剑的创作心得:
----在拍摄的中期,电影中的一段台词给了导演和我非常大的启发,“眼睛是有分工的,有的眼睛看的见光,有的眼睛看得见黑”,于是我们商量出,在一些涉及到“盲视 觉”的戏采用了一个特殊拍摄方法,白天的戏用正常的镜头拍摄,然后晚上再拍摄一遍,只使用移轴和lensbaby,并把感光度都放置在3200,增加颗粒。拍摄时我把手指放进了lensbaby镜头里,手指不成像,在一些情绪段落里,我手指微动,画面会有波动感,并有明暗的变化,并在镜头上方放置了一个 LED灯,对演员正面强烈的补光,原有场景里的灯,如台灯,日光灯管等,加ND1.2色纸,大大减弱原环境光,只让环境微微有些层次,让正面的LED灯成 为主光,这样,一场戏就有三种素材,正常的白天画面、夜晚移轴镜头的正面补光画面、夜晚的lensbaby正面补光画面,后两种并不是单纯的主观镜头,会增加更多的主客观转换。娄烨在后期剪辑时,他可以随意白天黑夜转换,从而建立了我们所认为的“盲视觉”。
如果说安东尼奥尼的《红色沙漠》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彩色电影,那么《推拿》则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五维黑色电影“,上次对于黑白光线运用得当的是王家卫的《一代宗师》,因为它拍出了黑的不同层次,而《推拿》的盲视觉不但让正常视力的人体会了盲人眼中的视觉,和空间同步,和时间同步,更是和人物内心情绪的起伏同步,这点和《红色沙漠》的外界色彩主观化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安东尼奥尼在世看到这部作品的话,也会露出赞许的微笑的。这种视觉巅峰的片段正是我最想吐的时候,小马在洗头房被打后满脸是血,在路上狂奔,那一刻失去光线多年的眼睛似乎重见光明,那是一种狂喜,对光线的狂喜,对这个世界的癫狂的热爱,像凡高画布上那种灼热的阳光,是一种沙漠中突然遇到绿洲一头跳进湖水的狂放,是在海市蜃楼中的狂欢,而我在那一刻是在睁眼和闭眼之间的徘徊,在虚实交替中的晕眩中燃烧,仿佛被小马拽着手一起在街上狂奔,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好吧,尽情放肆,尽情舞动吧,哪怕短暂之后又是无尽的黑暗。
娄烨作品中视觉的晃动不同于王家卫在《重庆森林》中的凌乱,而是处处流露出一种影像上的自觉和自信,这一点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中已经初见端倪,像在池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有一种随心所欲的境界,行云流水,收放自如,而且善于在适当的情景留白,有一种东方意境上韵味,尤其是在多处雨天的空镜头,使得影片有一种独特的宁静和温暖。这种视觉上的创新和炉火纯青,在世界电影范围内都是顶峰的独一无二的。
这部影片也同时带给我一个困扰的问题:美是什么?它是如何被感受到的?私底下固执地认为相亲是一件很傻的事,因为基于一种有点偏执的信念:心爱的人是偶然遇见,是遇见后的一见钟情,而这种一见钟情必须在极短的时间被验证,这种美是看见之后瞬间被确定的,是在十分钟之内的交谈中被就确认,从对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腔调,眉宇中的一个闪动和指尖微小的动作。但这种自信很大程度是依靠视觉的,假如没有了眼睛这个武器,我还能那么自信吗?“美到底是什么?得了癔症了?天天想,夜夜想,没日没夜的想。”是的,只能靠想。假如视力突然恢复后,见到从没见过的心爱的人还会觉得是美的吗?如何在不依赖眼睛的情况上建立美的概念呢?这似乎是个严肃的问题,困扰着都红,也困扰着沙复明和小马,因为主流社会一再告诉用美来引诱你,它不像一盘红烧肉可以拿起来品尝,对于黑暗的世界,美是无法企及的抽象,就像沙复明和都红在舞厅的翩翩起舞给周围人带来了美轮美奂,他们自己却无法看见。
有评论中说本片的群戏调度不行,缺乏细节的呈现,这点上,我觉得是导演故意的,群戏精彩的比如柯西胥的《谷子和鲻鱼》,一群人一起吃饭的多人交谈同时进行的快速切换镜头有一种视觉上的快感,但问题在于本片的人物都是盲人,如果你去过盲人按摩就知道,他们的动作是迟缓的,需要凭声音和记忆来指导自己的动作,如果这时候精确的调度和走位反而和本片的氛围不合,过多的小动作反而弄巧成拙。有时候慢和笨拙也是一种味道,是一种美。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本片不像原著,很多人物缺少铺垫,缺乏细节推动情节,在这点上,除非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准备用4小时的长篇幅去通过复杂的人物线索去呈现背后广大的社会背景,否则面面俱到反而会拖累主要线索的呈现,破坏整体情绪和氛围的表达,简单一点说,就是包裹太多飞不起来,而且很多事情是不用交代前因后果,这是传统电视剧的繁琐。如果真这样,就不是情绪主导剧情的娄烨了。
最后一个问题,这部片子娄烨一反常态,过于温和了?前面提到很多雨天的空白镜头下的难得的闲适,盲人之间那种互助互爱相互支撑的融合,尤其是最后的结局,各个人物似乎充满光明的温暖的归属。在这点上,我猜导演是动了恻隐之心,是不忍。抑或是不去刻意残酷,就像影片中没有出现绝对的坏人,沙老板连办公室潜规则都不敢用的彻底:)当然还有都红留下的那封盲文写下的信,无声地在一个个人的手中无声地阅读。
一句话总结:这是一部很娄烨风格的不失水准的正常发挥之作。
jude_chen
2014-12-2 上海
毕飞宇的原小说是以人物为章节,每章聚焦一个人,从他/她的视角展开心理描绘。推拿院人物众多,盲人按摩师是一群,健全人是一群。后者包括了煮饭阿姨和两位前台小妹。盲人里的争斗是无声的,他们必须很认真的用耳朵观察,在心里揣度。而健全人的矛盾是诉诸言语,公开化的。
电影中对群像的处理极难,就像把《三国演义》或者《水浒传》拍电影一样,这种难看程度是难以想象的。如何平衡戏份又不失深度,片中找到一个很不错的汇流点:小马对小孔爱情的落空,接都红对小马爱情的落空,接沙复明对都红爱情的落空,由这四个人构成爱情线的主干,旁伸开来,是王大夫和妓女小蛮,以及无惊无险的金嫣和张宗琪。这涵盖了整剧中的盲人角色,能感受到强大张力的联系。他们关于爱情的欲望如此天然而不懂约束,却又没有伤害力。而那场“分肉争执”无疑是对健全人的世界,莫大的讽刺。片中,究竟有没有任何一场戏是表现盲人的人性恶的?
按摩院是由沙复明和张宗琪合伙开的,所以合名为“沙宗琪”,小说后段也出现了两人就按摩院归属权和领导权发生争执,但这在电影中没有被呈现。导演编剧几乎攫取了小说中所有明显的冲突戏,可偏偏没有这场。这是一种倾向,将盲人形象,做的尽善尽美的倾向。这是清晰指向道德立场的做法,也是最为大众心里舒坦的做法。当然,这无疑削弱了他们性格中作为人本能的复杂一面。
小马黑暗视角的呈现,是非常有趣的。他是最年轻,人物状态变化最大也是最好看的一个。娄烨是最先持积极心态尝试高清机拍摄的导演之一,我们能看到这部影片,比《春风沉醉的夜晚》和《浮城谜事》都更明亮而有细节,即使还是有无休止的落雨和阴郁。小马的主观视角,摄影机拍摄的是一个粗糙的,失焦的,浓烈的,类似胶片的画面质感,它不仅是模仿小马眼睛所见,也是他心理渴求的视觉外化。这两种摄影风格,光明和黑暗,白天与夜晚,其实并没有分水岭,之于盲人都是一样的,但之于观众,有了强烈的代入感,和醒目的辨别标志。
费里尼曾经说过,自己喜欢搜集各式各样人的面部照片贴在墙上,不同人的长相、表情、喜怒哀愁,都可以刺激他联想故事。影片中大量细腻特写,拉近了观众和人物的距离,幸好演员都是极佳的,经得起特写与观察。游走的镜头连贯了视点和情绪,如中国毛笔字一样的流畅,是娄烨诗电影概念的开始。在这一点上,加之旁白,是继《春风沉醉的夜晚》后,在视听语言上更好的传承。
毫无疑问,娄烨作为第六代导演之一,如今成为最有成绩也最有风格的一位。应该被肯定的是,主题的选择,能看出视野和性格。路学长辞世;王全安、王小帅还在向过去取经,沉耽在所谓情结里走不出来;张元已经给家俬拍定制微电影;管虎努力的商业转型。唯剩下贾樟柯和娄烨在用电影做当下的记录者。不过贾樟柯有着商人的精明,而娄烨不诉诸任何人的政治理念和社会意识。他的影片是普世的,还是那个细腻的小情人,摆脱不了的是关于爱的永恒命题,即使包装千变万化。他对广场舞的热爱,以及纹身的迷恋,以及弥漫、朦胧的影调,会成为他影片的注脚,为作者论研究增添趣味。
关于小孔的扮演者在外形上和俊俏的郭晓冬扮演的王大夫不相匹配,这都是我们作为“明眼人”所见所生的偏见。作为盲人,美或是不美,倒不如身上迷人的气息。正是这样,他们萌生爱意的原因才与健全人,是如此的不同。
传阅都红留下的纸条那场戏是我最喜欢的。纸上刻着盲文,沙复明等人小心翼翼摸着凸起的小点,阅读完毕,沉默,传给下一个人,而健全人都没有能力去聆听都红的心声。读信,不用眼看,不用声读,从来没有哪部电影是这样描绘两个世界的。而沙宗琪按摩院里,他们作为个体经历过的撒狗血,而作为群体所相伴支撑的轰轰烈烈,在这种不告而别下,无声的结束了。
《推拿》:江湖的边界nn文/王小二nn《推拿》在金马奖如此风光,收入六项大奖,但六匹马对于影片票房的贡献恐怕起不到多少作用。它本身就不是商业院线的品相,而是主流之外的边缘,是江湖。影院不会放下那些小鸡电影、爱情片、动作片而给它留下更多的空间。江湖的边界,本就狭促。nn从影片质感、影像风格、主题表达、人物形象等等各方面来看,它仍然是娄烨对自我艺术个性、审美水平的坚持。秦昊说:难得娄烨的电影能够公开在院线放映,所以那些年欠下的电影票该去还了。这句话当然带着真诚地推荐和对娄烨艺术创作能力的认可,但也有些许的自嘲甚至自以为是。那些年的『娄烨』面对这几年观众结构的改变会有怎样的品牌效果呢?这些年的观众有几人识得这样一位坚守且深刻的创作者呢?又有多少人想去了解盲人的世界呢?当然,不管《推拿》能够斩获票房几何,影片的质量在今年中国电影中绝对是不多可得的精品,它在娄烨的创作序列中也堪称代表作。nn《推拿》根据毕飞宇的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以推拿为生存手段的盲人的情感世界。从整体来看,影片对于盲人世界的展现极富创意和表现力。手提摄影、虚焦、浅焦距、中近景等等手段营造的盲人世界的恍惚、暧昧、触感和视感都能够将观众牢牢地统御到影片气氛中。这使它成为一部带有强烈的参与感的影片。尤其在影片提供的几场重头戏中表现尤为明显。如王大夫的自残、小马被暴打后的『眼界大开』,在娄烨的暴力中,人物性格的展示、痛感和快感焦灼的情绪表现,要求观众在观看暴力的同时,收获情绪上的紧张,情感上的参与。对于正常人而言的盲人世界,娄烨能够在距离感和疏离感中制造认同。而连接这种认同的是中国电影日渐缺少的纯粹的电影影像以及异样但浓稠的人物情感。nn毕飞宇将盲人世界说成是『江湖』,江湖之意是相对于『主流社会』(秦昊饰演的沙老板语)而言的边缘。边缘的疆界,是语言上推拿与按摩的词义区别;在空间性上,是沙宗琪推拿店,拥挤的宿舍,是眼界始终的黑暗、模糊;在情感性、世俗性上,是他们人际关系建立和维持以及情感表达方式和处理方式的独特。影片中安排了几个主流社会的代表,如王大夫的家人、推拿店的前台和保姆等,主流社会在影片中似乎也常常面临着窘境,被逼债上门、因为饭菜而大闹一场。在江湖面前,让人看到所谓『主流社会』的失态,也看到江湖以一种自解甚至自戕方式去面对主流的尴尬。王大夫的自残是一种极端表现,原本老练的他,在面对尴尬、无理的情况下,以血兑现。盲人对于主流社会的逃避、排斥,不只是对『身残志坚』等带有先天优越感的言语系统的抗拒,还有冲动性的、倔犟的动作对抗,对抗是在优越的自卑中寻找尊严。王大夫的自残是江湖的处理方式,也是故事中面对情感危机的宣泄。情感,在盲人世界中如此有力量。nn王大夫算是老江湖,一些小动作便能看到他面对江湖和主流社会时的老练。第一天到沙宗琪上班,便顺手给明眼的前台塞上小费,要知道这样的见面礼是不经意间透露的收买,潜台词是多多叫我的号,把好客人留给我。与王大夫的老江湖相比,小马显得如此冲动,出场便带着一股狠劲,沉默中仿佛一刀毙人命。小马带着动物性的冲动,嗅到了小孔身上的诱惑,诱惑成为一个名词——『嫂子』。那场由玩笑而起的暧昧情欲属于剪辑,小马、小孔的嬉闹,王大夫、徐大夫被特写的警觉的面孔。此时,情欲被外化成影像,成为感觉、嗅觉,成为旁人可以嗅到,观众可以看到的冲动。暧昧、冲动在《推拿》以极富创造力的表现方式展示出来。nn小马的狠是分明的疆界,他不像王大夫和沙老板那样,两个老江湖在疆界的边缘留有模糊的双边地带,给江湖和主流以对话的可能和空间。小马不是,他是一种分明的,要么黑暗要么光明的态度和表情。他的决绝从抹脖子那刻就如此分明,以至后来决绝刻入了他的脸,冷峻且沉默,寡言但冲动。而遇到按摩女小蛮之后,他的疆界也开始被拓展,但他所拓展的不是世故,而是情感的开放。小马和小蛮是娄烨影像中为数不多的有着光明趋向的角色关系。与其说两人的感情是盲人与正常人的爱情,毋宁说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亲。两个边缘人,一个是生理上的看不到,一个是社会道德上的瞧不起,其实同样是黑暗中的行者。娄烨给了小马一个机会,让他这座火山没有迸发自毁。在暴力之后,小马『眼界大开』,这场戏的完成度很高,强烈的影像风格营造出勾人的视觉和情绪感染力,也装饰了演员表演。镜头巡礼过沙宗琪的众位盲人,加之小马诡秘的笑容,构成流光般的影像异彩。之后,小马消失了,带着他的爱情。旁白说完,出乎意料的笛声,从中央游到左侧再到右侧,最后回到中央。娄师傅耍了观众一道,正常人不会有警觉的意识在第一时间感知到笛声的到来,只有盲人会有如此的灵敏和自觉。这段神来之笔,让作为观众的正常人面对了一场听觉黑暗,延宕的画面揭秘也构成了一次视觉黑暗。突如其来,过后才会恍然。笛声听来有伤感但也清越,与最后小马的生活遥遥呼应。nn娄烨拍的流动里有太多暧昧欲望,雨流过玻璃,镜头横移,看窗格里的推拿世界;各样盲态的双眼里,含春微露顾盼神飞……秦昊饰演的沙老板有些与众不同,他的盲态紧张抽搐,从中甚至能看出些人物的小聪明。沙老板算是文青,每每情感的受挫时,总能脱口而出诗歌。每每这时,你能够看到沙老板收拾起嬉乐姿态、放松自如,在内心翻腾闪电的状态。太阳、麦子,海子诗歌中的经典意象成为沙老板得以慰藉的启示,但安抚灵魂的意象却又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nn《推拿》给定的世界可能需要反复解读。有几处会在开始惶惑,比如小马和小孔由打闹成了欲望,初看觉得并不恰当,小说中则有令人信服的铺陈。片中两位沙宗琪的前台和保姆的角色,像是闲笔,却能够由此窥探盲人与正常人之间隐秘、紧张的关系。nn散客也要做。《推拿》给出了这样的姿态。散客既是影片在主流商业院线中的身份,也是对审美对象的想象,想象有识货的散客经那些年的错过后可以涌起补偿冲动。nn文章刊载于《金陵晚报》11月30日A18
“最快的电影不是推拿么?”
“……那个厅就剩下第一排的五号了,看吗?”
“啊?是中间吗?”
“是中间。”
“看。”
坚持要看推拿还有一个原因,上午刷豆瓣的时候看到一则妙评:
无与伦比的绝妙电影,写盲人推拿的,第一遍是睁着眼睛看,第二遍我要闭着眼睛看。
放映【推拿】的六厅当真座无虚席吗?不是,空了不少位置,每排都有空位,第一排却坐满了人,看到这情形更纳闷,像是单位包场,票卖出去了,来的人不多。
电影怎么样?
很精彩。被各类高度精炼的镜头晃晕了眼,高度概括,丰富含义的镜头,看了之后会让人有种兴奋,想要起立鼓掌。晕了之后又窃喜:总算有个像样的片子看了。这是一部充满南京气息的电影,各种细节,甚至包括人物对话都渗透着南京生活的味道,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市井气息,简言之就是太接南京的地气了,以至于梅婷那句市骂一出口,整个厅里的人都笑了,这是最贴近南京生活的市骂,太亲切了!说的是什么?自己看呗。但是沙老板和都红为什么会有这番对话?实际上那段对话用南京话来解读,意思是说话到那时候,两个人都很不耐烦,谈的不高兴了,各有各的不耐烦,才会这么附和着说骂人的话。正因为梅婷是主演当中难得的南京籍演员,口音类似老城南那块儿的老南京话,所以她的角色说服力太强,一开口就是妥妥的南京腔,只要看到她,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因为她的普通话里的南京味道太正了。没错,是正,用现在的话来说:
梅婷是年龄大于我们那一辈人的足以仰视的文艺新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梅婷都是南京文艺界的骄傲,是我辈人称作“梅婷姐姐”的女神。
她有一张在南京人看来非常漂亮的履历:小红花,一中(摆渡说是一中 我怎么记得是南艺附中),前歌。去的地方,每一步都是优中选优才能进得去。那个时候,人们都说:
“只有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才进得了小红花!”
小红花艺术团是南京最好的少儿艺术团体,进入小红花意味着在优中选优的选拔考试中获胜,顺利进入南艺附小学习,走上了文艺的道路。后来她还和人主持过节目,从前港台明星风靡一时的年代,梅婷与钱晨是MTV音乐节目的代名词。那时候坐在我前面的同学非常喜欢梅婷,曾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梅婷!漂亮吧?人家到北京去上大学了!钱晨,好像是中山领舞的,中山还是卡萨布兰卡?记不得了。”
中山,卡萨布兰卡,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从前几家舞厅或是酒吧的名字,知道的人不说全称,只说两个字,听的人就明白了。对于那个时候的少男少女来说,中山和长城意味着出格,去到另一个成人的世界,无法触及到的世界,提起来就感觉到黑色,危险,败坏,还有朦胧的可能性和隐隐的兴奋,吊诡之处在于:跳舞的人是不好的,南京人当中从前有人说句俗话:“好男不炒股,好女不跳舞”,如果有一家人被传出女儿或是母亲经常去舞厅,那是不学好的代名词,可是另一方面对于好奇心重的叛逆少女们来说,怎么能说没去过舞厅呢,怎么能没跳过舞?那多没面子。看,南京人就是这样看待跳舞的人:
一面好奇,一面鄙视。
这样一来,就不难解释影片当中其中一位角色沙老板的定位:
尴尬又模糊,一方面是残疾人,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别人认把他当做残疾人对待,有些个成年人的狡黠和得意,混迹舞厅和舞场,如此熟知当时的各种时兴行为,只能说明他的特殊偏好:虚荣,好面子,好出风头,轻浮,假装。
所以,出现故事开始那种相亲失败的场面也就不难理解:
他借故握住相亲姑娘的手不仅是因为他是残疾人的需要,需要握住对方的手才能妥妥地说话,也是为了吃女方的豆腐,这一需求或者说是习惯,从之后在舞厅里跳舞的很多细节都可以看得出来。沙老板的要求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他希望与健全的人结婚,这样他就满足了,说到底他的虚荣心太重。
那个相亲场面可说是一场典型的南京式的失败相亲:
女方条件普通,长得不美,甚至对男性接触不够敏感,可见是没有太多异性接触经验的女子,但是父母都到场,可见对这场相亲的重视程度,从态度来看,父母都不赞成,可是女方的父亲对残疾人的世界很感兴趣,希望多加了解,于是建议沙老板多说一点,不是因为他同意女儿嫁给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想听下去,就如他所说:
-这是一个多难得的学习机会。
这是尊重吗?不,这是比鄙视更加可怕的一种态度:玩味。把残疾人当研究对象掂量着玩儿,可是女方母亲的态度就非常清楚:
既然都不可能也不答应,就不要浪费时间,也不要多跟人瞎识达(南京俗话 意思是搭讪对话 多贬义),于是拉起女儿就走。
相比之下,这的确是一场失败的相亲,反而是不满意相亲对象的女方母亲更厚道,因为她的要求清楚,态度也很明确,既然不行就不要多牵扯,不要给人以不切实际的幻想。实际上,从这里来看,沙老板就是一个充满了虚荣心的人,从后来都红拒绝他的理由来看,都红是比其他明眼人女性更看得清沙老板本心的人。而从本片另一条线索小马来看,他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由于是有了记忆以后才被车祸夺去了视力,因此对生活范围内某些特别的东西尤其敏感,有时候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从他那种冲动看来,他的真心直白暗地里不吭声的就做的办法,虽然唐突莽撞,但是也算是真心不掩饰,可是他心爱的小孔,还有小孔的未婚夫就是从深圳来的王大夫就可怕得多。从这里来看,郭晓冬关于盲人的部分表演确实比较生硬,有点用力过猛的感觉,但是意思仍然是表达到位的:
他跟擅长打快板的老张耳语的那些镜头,恰恰说明带小马去洗头店是他指使的。
洗头房这地方,在南京人看来,只要是个人都知道那是不学好的地方,去了就要给拉下水,即便老大哥再看小老弟要陷下去,也不可能带他去另一个不学好的地方,这不是救人,这是害人,说白了小马的沉沦是王大夫指使所得,否则张大夫不会在事发后跑去告诉王大夫。那么多人天天来都没事,怎么那天小马来的时候被临检的时候带走了?也许是有人举报。可是,命运真的是太诡异了,谁也没想到小马真的爱上了按摩女小蛮,对她的爱强烈到了去跟她的恩客打架,就是那顿痛打让小马恢复了一部分视力。在此之前,他自己也清楚小蛮喜欢他,但是还是担心他是盲人,可是现在,他对她,已经没有阻碍了。
“那两个小姑娘,心计蛮深的,你报复我一下,我报复你一下,你看,都没得好结果。”
很多细节都非常有趣,深究下来,有不少值得玩味的地方:不觉得奇怪吗?王大夫的父母,尤其是母亲,态度太奇怪了对吧,虽然对残疾的长子拿菜刀自残,大声嚎哭却不拦住他砍伤自己,奇怪不奇怪?
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散场时的对话把人给逗乐了:
“你看那家人,哪是东西啊?弟弟,弟媳妇,一家人合起伙来算计大儿子,就是要他把结婚的钱拿出来带老巴子还钱。你看,那两个邪尸的样子,肯定是跟老巴子商量好的!要不然父母就喊就叫,还哭呢,就不拦到啊?!”
“用南京话讲就是‘这个老太晓得老大不想拿钱,但还是汰气,要把事情解决,就砍他自己唠’,所以老太到最后露馅儿唠,说是‘老大你真勇敢’,还勇敢呢,就是诈他家老大的钱,欺负他是个瞎子。”
这里解释南京话里的俚语,否则以上这两段对话可能看不明白。一是“邪尸”,这是城南地界上用的最多用来骂流氓和混混的话,意思就是做坏事,行事不端,言行举止都恶劣的坏人,这里是在说那两个上门讨债的人;一是“老巴子”,这是在说每家最小的孩子,可能有观众看出王大夫父母的偏向,是在心疼小儿子,非要用手段逼迫大儿子为小儿子掏钱还债,激于义愤,才会这样说;一是“汰气”,是说为人处世讲义气,也够意思。这段对话总的看来就是有人生经验,有社会经验的老观众从电影里看出了别的东西,比方说王大夫家里这番因为借钱还钱引起的风波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何种企图。
至于郭晓冬扮演的王大夫更绝了,他为了什么在父母面前动菜刀?那是因为小儿子欠了钱,父母也不想给他,自己向大哥要,残疾人大哥也不给,这是他留着钱要开店结婚的钱,按照南京话的说法“老头老太为了叫老大给钱才把他喊回来”。
为什么是父母把王大夫喊回来的?
那是因为父母也默许健全的儿子欠债要残疾儿子掏钱还账。这就是王大夫动菜刀之前先把他弟弟撵出去,他不希望兄弟内疚,也不想让弟弟看到,真心厌恶这些人和事,但又不能不承担责任,后来是弟妹把弟弟撵出去的,还是说明弟妹计划好了要王大夫代兄弟还钱。观众的看法也许有道理,确实有可能是一家人合起来算计王大夫这个残疾人。
南京话里有不少俚语和语气,都是极为微妙的意思,外地人听不懂。从那番车祸说和避让说来看,可以确认的是,都红喜欢的是小马,不是素喜混迹于舞厅的沙老板。还有那次蹊跷的停电关门断指事件,如果就是一般关门,怎么会狠到把人的手指夹断?顶多就是一般红肿,轻微骨折就不得了,怎么会废掉她这只手?她的大拇指都废了,可见用力很大。事后,沙老板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对于盲人来说,不能搞推拿就是失去生活来源。她们去盲校就是学习与一样的人怎么相处,还要学习一门手艺,要自食其力。如果手指被压断,这样一来,都红的饭碗都没了,沙老板顺理成章可以管他一辈子。出院后,都红在信里称呼沙老板为“复明哥”,可见她都知道那些他过去相亲吃豆腐的事。信里最后的那句话是在告诉沙老板,我都知道,你的情我明白,可是我不乐意,断手也不行。沙老板懂了,吃饭的时候才会憋屈到吐血。当然不是血癌,罹患急性白血病不会这样吐血,而有可能是急火攻心,他都计划好了,正如他对都红所说的那样:
-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如果都红肯低头,那么晚上那顿饭就是订婚宴或是确定关系的饭局,都红眼不明心却亮堂,她知道老板在打她的主意,但不知道如何摆脱,思前想后,干脆彻底断绝来得干脆。
还有个问题:小马都对都红说了她真漂亮,可见是折服又赞叹她的美丽,那干嘛不找都红,非要找小蛮?
其实小马和沙老板是一样的心态,不想找残疾人,想找个正常人过一辈子,干过按摩也没问题,况且他对小蛮有感情,小蛮虽然做过按摩女,但是她是第一个真心又平等对他的明眼人。
最后小马的那段重逢里头的细节就更有看头了,不是南京人不会那么懂得,这是一个极有南京特色的结局:
见面就见面,最后的结局为什么会是小蛮在那样一个部队家属楼里开推拿店?
院子门口被拍到的告示牌已经表明那是军区家属大院,一般人进不来。南京这里的情况比较特殊,部队负责管理民国时期就已经存在的最好的地段和房产。从前的使馆区,包括民国时期的小洋楼都是部队管辖地。军区干部战士才有资格住,1949年以后就已经是这样的格局。在部队家属大院开店意味着店面所处地段好,却闹中取静,有人保护,来的大都是干部战士,有稳定收入。小蛮真的上岸了,凭本事吃饭,所以小马找到她以后笑了。
最后再说说本片的原著作者毕飞宇,好久以前就有同事跟我抱怨过:
“最难采访的人你知道是谁吗?毕飞宇!我问他好多问题,他一个都不回答,就坐在那里,也不看人。”
“那你都看了他的作品吗?有采访大纲吗?”
“啊?那么多,那哪来得及!……有大纲,就几句话,写了就行,不就是大纲吗~”
………………
很高兴在假日看到这样由懂得南京民俗,理解盲人世界的作品能够改编为电影,在那么多散点透视,矛盾悖论,明喻暗喻当中里,感受到了态度与坚持。推拿,是个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