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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  Temptress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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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张国荣巩俐林健寰何赛飞任雷林连昆葛香亭吴大维张世谢添周野芒周迅

类型:剧情爱情导演:陈凯歌 状态:HD 年份:1996 地区:香港 语言:普通话 豆瓣:7.7分热度:9 ℃ 时间:2024-06-11 19:31:57

简介:详情  父母双亡的忠良(张国荣)投靠嫁入庞家的姐姐秀仪(何赛飞)时,处处受到姐夫的挤兑和侮辱,一怒之下用鸦片毒废了姐夫,逃到上海后,阴差阳错投入黑帮头目大大门下,成为利用色相勾引富家太太上钩再勒索其钱财的“拆白党”  庞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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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双亡的忠良(张国荣)投靠嫁入庞家的姐姐秀仪(何赛飞)时,处处受到姐夫的挤兑和侮辱,一怒之下用鸦片毒废了姐夫,逃到上海后,阴差阳错投入黑帮头目大大门下,成为利用色相勾引富家太太上钩再勒索其钱财的“拆白党”  庞府老爷死后,大小姐如意(巩俐)被立为主事,为骗庞家财产,大大命忠良回到庞府引诱如意,岂料两人日久生出真情,不忍再欺骗如意的忠良独身返回上海,而如意也被大大接到上海,眼见了忠良所从事的“拆白党”勾当,心生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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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und
    替陈凯歌写剧本,首先要学会听。他是一个具有语言魅力的人,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语言蛊惑,这样你才能听懂他。他的说话里,有三种形成冲突和混乱的因素,是你格外要留心的。一是理性的抽象的思考,这是可以越说越远,最终陷入茫然虚无的;二是感性的具体的场景,则是以镜头的方式出现;三是汉语言的表达方式,这是在不知觉中诱惑他的,有时甚至会使他迷失方向。不过,你也不要急于拨开他语言的迷雾,再说这也不是急得急不得的事情,你随他左冲右突地走过一段弯路,最终你发现这弯路原来是座桥,引渡你到了彼岸。
     
     
          和陈凯歌一起写《风月》,使我有兴趣的倒不是《风月》,而是陈凯歌的工作方式。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对“风月”发生过贴肤之感。有时候,与陈凯歌为一个问题争论,争到激烈处,他会说:这是我的东西!我就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也有过一次,他大约是喝了一点酒,心情比较好,说:我要让这个电影充满你的情调。这话使我觉得他至多是要赠送我一个礼物,但也决不会以为那就是我的东西。我们都是极端自我的人,这决定了这个合作中的大困难,但谁知道呢?也许成功的契机也在这里,因为这至少是一个共同之处。就因为这是人家的东西,我难以激起热情,但既然我接受了这个工作,就必须面对现实,把革命进行到底。但是工作并不是没有乐趣的,我向陈凯歌学到很多东西。


        现在回想那几个月,真有些后怕。事情简直乱成了麻,一不小心就会走上歧路。陷阱也很多,险象环生的样子。常常走到一半就迷失方向,再得回到出发的地方,从头来过。这全得靠锲而不舍的精神。陈凯歌做活的方式是有些笨的,还有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照我看来,有一些情节,是可以事先做预测的,走得通还是走不通,不必非要让实践来检验真理。可他不行,他一定要走一遍,撞到南墙上再回头。例如,景云这个人物。他是如意最后一定要嫁的男人,因为我们已经决定最后的如意是一个新娘,以她的毅然成亲来宣布她对郁忠良的挑战。最初的景云是一个俗气的人,曾经安排过这么一场戏,让他在澡堂子里,和拆白党头子一起聊日本,说人家日本是中国的零碎儿,地盘是中国大陆的边角料,文字也是中国字的边角料。你可以想见是个什么面目了。陈凯歌还进一步说:就朝英达那个形象上靠。然而,无论我们让如意对男性失望到什么程度,最终,要与这样一个人结婚,精神上很难说是有什么胜利感的。必须花很大的功夫绕弯子。并且弯子也绕不自由,有些路子是绝不能走的,比如“负气”。如意嫁给景云,还不能是负气。随着如意的不断成长,精神上不断强大,这最后一笔的不合理变得越来越尖锐了。同时,做新嫁娘的场面却越来越清晰而且鲜明,如意穿上新嫁衣的样子有一种特别震动的嬗变的意思,没有这场面,事情就收不了场。那些日子,我们整日在这些人物中间无望地周旋,几个人都是板上钉钉,不能动的,人物关系的作为却要升级。直到最后,终于做出一个大决定,就是让景云改变形象,成为一个美少年,事情才开始变得通顺起来。并且这一个形象改变,又反过来促进了如意更上一层楼,她的热情竟是那么春风不灭,野火又生。当陈凯歌决定改变景云的时候,我自然有些埋怨,因我其实是提醒过这个人物的毛病,可他执意要做到底,现在却要变。他说这不是变,而是找,把对的东西找出来。就这么样,那个破景云叫我们蹉跎了时间。可是,他毕竟载着我们走过一些路程,在这些路程里,郁忠良和如意,还有端午都成长起来了,他就算也没有白走一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们就是这么过河拆桥地渡到了彼岸。 就像陈凯歌说的“找”,我觉得我们是在不停地建设,然后拆毁,再建设,再拆毁,最后,脚下是一片废墟,可那东西,真的找到了,就是《风月》。我们糟蹋了不少好细节和好对话,还有好气氛,《风月》就是从它们的残骸上走过来的。
     
     
          如前面所说,我必须面对现实,这现实就是陈凯歌的东西,我如何去做。第一是必须明白他要的是什么,第二是至少要理性上同情他要的东西,他要的是什么呢?
     
     
          他是一个贪婪的人。他要的东西太多了。我不知道他让电影承担这样重大的负荷对头不对头,但我预感到,他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是一个记忆力极强的人,经历过的东西不容易淡忘,就像一个扛着大背囊旅行的人,背囊越来越重,却不舍得丢下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于他都很珍贵,因为与他走过的路途有关。他还要检阅他的收藏,这些收藏在他的眼睛里不断有着新发现,更新着他的情感和认识。他又是一个积极生活的人,手和脑一样勤快,于是就像一个肯吃苦的农人一样,每一季庄稼都收获得很多。当他向你表述他心里所想时,语言挟裹着思索和激情汹涌而来,你险些儿站不住脚,被它席卷而去。当他清理他的思想时,你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和劳累。似乎是,什么都是贴心贴肺,放不下这又放不下那。一切像是都有联系,可是什么才是纲举目张的那个纲呢?一切又像是左右冲突前后矛盾,什么才是万变不离其宗那个宗呢?他的思想免不了是庞杂的,他的感情也有些庞杂,因为这正是在急于攫取又沉渣泛起的中年时期,远离了单纯的少年时期,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老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像陈凯歌这样思想和情感太多的人,迷上电影,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电影实在是太现实了。它是所有艺术中离真实最近的一个。它是连鬼魂都要化成人身送到你眼前,要你信服的。尽管有那样多的现代观念的电影理论为它开拓出路,可依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它写实的特质。一句话,它是人间面目的。人间的常情常理,承载得起陈凯歌所思所想吗?只要看看《边走边唱》,你就能感觉到这种类似生产力要冲破生产关系的革命中的痛苦矛盾。你明显地看到人间常态对他的束缚,只能从抽象到抽象。几乎无法找到一个现成的故事去包容他的思想。
     
     
          后来我们时常讨论《霸王别姬》,在有一点上达到共识,那就是,《霸王别姬》具有一个先天很好的人物关系。在陈蝶衣(原文之误)和段小楼这一对师兄弟之间天然就有多少层关 系,这些关系呈现出阶梯状,一层层上去,可抵达很高处。在这人物关系的前面是人间面目,身后却可升华到神灵的境界。换句话说,也就是具体和抽象的统一。这种好事情不可多得,大部分的人物关系,功能都很平凡,有好的,也被前人使用得差不多了。所以,看来我们只能后天努力。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找到了方法上的共同语言,因我本来就怀疑那类机巧性很强的人物关系,究竟能有多少作为。我以为那是以杠杆的原理,用的是巧劲,所谓举重若轻,是艺术里的小道,讲的是小便宜。我比较赞成加法的原理,就是说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上垒,简直就是一种奴隶的劳动,没有一点儿投机取巧的,下的都是死力气。想象一下,奴隶们垒金字塔,挖大运河,修长城就是这劳动。真正的艺术,其实是没有什么趣味可言的,它不是挖空心思的事情,动的不是心计。它用的是心力和脑力,真是个力气活,你就把一个故事的核,使劲地朝前推吧,像推动历史的车轮似的,又像是推雪球,越推越大,最后,成为一个巨大的结实的大东西。这活儿,真是苦,熬的是心血。这是苦,还是说不出来的,你特别像一个茧蛹里边的蛾子,在黑暗中操作,当你终于见到光明的时候,你却把你生命熬成的成果丢下了。这操作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些盲目,你根本不知道个所以然。然而,因为是两个人一起劳动,必须要协调手脚,于是,这劳动的情形便也清晰起来了。这就是同陈凯歌一起搞《风月》,最大的快感。这样的合作,使这种孤独的劳动变成可以倾说的,并且互相援手、安慰和鼓励,这苦役变得容易承受了。


         这样,我们又建立了一些共同的东西,那就是承认《风月》的人物关系不是机巧性很强的,可以巧作文章的,就像通常意义上的好莱坞电影那样,比如《辛德勒名单》。照我的解释,辛德勒,一个拯救犹太人的纳粹同犹太人的关系就是机巧关系,如同杠杆一样,它能举起什么样的分量?充其量就是一桩善举。而一整个犹太民族与一整个排犹的目耳曼集团的关系,则可展开人类黑暗和光明的大戏剧。这是正面的冲突,锣当锣,鼓当鼓,而不是背后暗箭一支,效果自然不错,风度却不好,是鸡鸣狗盗之流。


        《风月》的人性戏剧,是正面展开,走的是明路,而非暗道。“风月”这名字,就是开宗明义。现在我应当说一说,我如何会对陈凯歌的《风月》产生同情的,没有这个,我无法工作。陈凯歌说得很明白,他终于要写“爱情”了。我很机械地归纳了一下:第一他要的爱情是强烈的爱情,是达到忘我的境界,惟有年轻人才可做到忘我地爱,因他们有足够的生命的燃料,这燃料甚至足以焚烧他们的生命,所以这故事必是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发生。再则,他要的爱情虽然极端强烈,但决不是盲动,因此,还须有理性的一面,这就是他想要由如意这一个女性来承担爱情任务的原因,他认为女性比男性更具备爱情的理由,爱情甚至是女性向这世界挑战的武器。其三,这爱情的状态当是繁花似锦,盛到极处,是在边缘上的危险的盛况,于是,他选择二十年代作这爱情的背景。陈凯歌对二十年代这一时期可说是情有独钟,似乎这是多灾难的中国的憩息的好日子,有一些事情刚有了结果,另一些事情正准备开头。共和制使这老迈的民族迸发出一些青春的光芒,带了些回光返照的意思,可孤立地看,这光还是灿烂的。在那灿烂的光里,有一些事端的始末像尘埃一般飞扬着。在这时候,谈一段风月是多么自然,又多么奇特。最后,则是为这段风月找一个舞台,那就是江南。陈凯歌的江南是寂寞的江南,不是小桥流水人家的花稠雨密的江南,而是江堰下面,帆起来了,橹击在水上,犁开了沟壑,他说,江南的水是一种稠厚的物质,是有重量的。其实他的江南只是名字叫作江南而已,其内容是不是江南无关紧要,我们都不是民俗学者,无心在江南问题上作文章。我们只是想弄明白,故事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发生。那么就这样决定,水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事情就好像在水上展开的,这便有了一种流逝的面目。这也是走向极致的爱情必定的下场,因这爱情真的就像是箭在弦上。但是,这还是故事环境的抽象含义,具体的呢,江南是二十年代这黄金时期的一个好代表,确实有风有月,一边是茶桑好种田,另一边是通宵达旦的歌舞——上海这城市,如海上升明月,为江南染上一层旖旎的梦幻的光色,这又是故事环境的一层抽象含义。好了,陈凯歌要什么,大体是明白了,那么,我要什么呢?倘若说我也可以有一点要什么的权利。
     
     
          我想,陈凯歌已经说服了我,问题是,这事情里头,有什么是可引动我的情感的。哪怕不是直接有关而只是歪打正着。陈凯歌阐述这一切的时候,他时常会谈及一些往事,我很感动。他向我谈及这些伤痛的往事,我并不理解为信任和坦诚,而是深以为这是对自己想要创造的东西的割心割肺的交底。就是像《霸王别姬》中,陈蝶衣唱那句“我本是女儿身”,总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后来,被师兄段小楼用烟锅袋挖得满嘴流血,他终于唱出了“我本是女儿身",这一句唱非同小可,他其实是将他的性别交了出去,从此,他该怎么做人啊!陈凯歌说,他是将对陈蝶衣的惩罚当作一个破身的仪式,自此,陈蝶衣就将自己交出去了。说起来,艺术这条路是不能走的,走到远处是很不幸的。你把你的血肉铸成一个东西,你怎么去呵护它被消费的命运?可你不这么做又不行,因你最初走上这条道路,就是被你的心里话驱使的,你一个劲地要说,说,说个没完,等你发现你说得太多了,太深了,却已经收不住了。艺术好也在这里,糟也在这里。好是在它把你个人的情感外形化,变成了一个审美的存在。糟则在于你把你的情感给了它,你还有什么?因为你预感到这下场,你就变得非常受折磨和挑剔,不知什么是最好的表达。
     
     
          不久前看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很有些触动。心里十分羡慕姜文能这样直抒胸臆,表现自我。几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姜文,肆意纵横,你差不多忘了这是一部电影,而以为就是少年姜文。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处女作,这对于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次,而我们都已经是过来人了。我们已经离开天然很远,因此便无法倚仗天然。我们的情感变得复杂,要为复杂的情感寻找一个单纯的形状,可说是我们要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但我们还必须走过从复杂到复杂的阶段,我不相信有什么阶段是可以超越的,倘若说是超越了,那么同时一定还是损失。
     
     
          话再说回去,既然陈凯歌认定《风月》是他惟一的方式,那我就只能努力去和这方式接近。我想,当我逐渐了解到陈凯歌和《风月》间有着一些纯个人的联系时,那种必须建立的同情实际上已经有了基础。就是说,我不能帮他去造一座空中楼阁,但我能帮助他培育一棵树成长,尽管这树扎根在他的土壤中,可是,土壤和土壤总是有些联系的。《风月》这东西里,最终打动我的是“爱情”这一个话题。就像前边说过的,沉渣泛起的中年时候,什么才能使这些归于澄净?仅靠回忆往事是不够的,往事在我们眼里,总有些好笑和好玩的意思,不是说过,我们已经过了姜文的年轻和处女作的好时候。我们只有依靠理性,这其实是个大难题。一切都是昏晦不明的——二十年代这时间,江南这地方,人物间的暧昧关系,情感的不明就里——我们要以井然有序的工笔的笔触去描画这昏晦不明的图景。在创作的过程中,陈凯歌有时会很兴奋地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就好像在用刷子刷颜料,一遍又一遍,那图画越来越鲜明了!这往往是在我最糊涂的时候。但说的就是那个道理。
     
     
          起先,我是反感“爱情”这个提法的,我觉得“爱情”这两个字太甜蜜了。陈凯歌就说:那么“情欲”怎么样?这我同意,“情欲”更为原生状一些,与生命的关系更加接近,更可开辟空间。于是我们就从“情欲”着手了。一切都是从情欲开始的,生杀仇死,塘里的荷花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都是一些盲动的生命,为无以名状的欲念冲动,谱写下恨与爱的篇章。而如意是这些盲动的生命之首。那么,如意应当是什么样的呢?我只知道她千万不能是卡门,陈凯歌只知道她是个异种,出于偶然才落到人间。由于对她寄于希望太大.我们简直不敢动她。郁忠良也是,他简直重要到不知他来做什么的。我们都太钟爱我们的人物,给予他们很高的使命,结果他们的形象都虚化了。我们不知道,他们这两个宝贝到了一起,所产生的那种注意,应当命名为什么,既然“爱情”这两个字已被我们嫌弃了。
     
     
          我们说是情欲,可是问题就来了。倘若如意和郁忠良之间是情欲,那么以什么来区别如意和瑞午(?原文如此),郁忠良和天香里女人,绣仪和景云——那时候,绣仪和景云之间还有一手。就算都是情欲,那是不是有高低之分,倘若有高低之分,我们应当以什么来称呼?
     
     
          我们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难题:用理性来对待感情这东西,为它划分疆域,规定性质,然后命名。
     
     
          事情只得又绕了回来,不得已地拾起了“爱情”这个名字。我们屈服于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如意和郁忠良之间的,确实是爱情。那么,还是那个问题,爱情和情欲究竟是什么区别。最后的结论是,当情欲专注于一个对象的时候,那就是爱情了。就是说情欲是漫流的水,爱情则进入了河床。这是从情欲中生长出来的爱情果子。这个爱情,我也能接受了,它是比情欲更高级的生命状态。它的甜蜜也是付出过代价的甜蜜,其中包含有生命的痛楚。
     
     
          陈凯歌对如意可说是倾心倾爱,一个中年人去写一段少年爱,其实是有许多凄楚的。这也是少年往事,只不过,这往事不是那往事。我对他一句话记忆犹新,他说:我还有燃料!这年纪,燃料也是千锤百炼的燃料了。在这个年龄段上,爱情其实是个举重若轻的东西,貌似轻巧,内里却是沉重。岁月都不是白过的,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就要留下破绽,要说补也是拆东墙补西墙,总没个完满了。倘要抖擞起来,是须加倍的热力与能量。少年时,是可以不讲道理,不问前后,到了如今,可再不明白就过不去了。《风月》所做的一切,归结起来,可说是给没道理的找道理。
     
     
          陈凯歌的少年热情,是道理堆砌起来的,你可以不明白,他却要明白。这是什么成分的燃料啊!陈凯歌有时候形容爱情的强烈程度时,会说:那是可以拔出枪向你开枪的。这话是有些蛮不讲理了,可依然骗不过他自己,说完之后还得坐下来,抱头想理由。你想想,这样的爱情道路有多艰难,真是须要奴隶样的劳动,一步一个脚印。这是用理性砌成的混沌爱,这虚无走近处看,能看见细密的笔触。全不是胡来的。这就是电影的厉害了。它的写实性向你讨的都是道理,并且不是天上道理,而是人间道理。你一点都含混不过去,样样都要有交代。
     
     
          到了最后,如意从她亲手缔造,然后亲手销毁的爱情堡垒中走过来,茫茫四野,谁能与她共赴爱的前线?这是在向我们的想象力挑战,我们光顾着磨炼我们的矛,盾却跟不上了。陈凯歌说:我真是给我自己找了个对手。面对着这样的对手,是很难不被激动起来的。也因此我非常能理解,后来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如意换角儿风波,陈凯歌是很难找到他的意中人的。
     
     
          在工作的过程中,我是到相当后面,才把我的兴奋点移到“爱情”这题目的。就像前面说的,我接受“情欲”的说法,后来,我还提出“成长”的说法,陈凯歌都答应了我。如意,忠良,还有端午这三个主角的童年情景吸引了我,尤其是在最终的覆灭之时再回想那一切尚未开始的场面真是有震动之感。我们就沿着他们成长的路线走,终于走向爱情的结果,是期然也是不期然。“成长”也变作一座桥,引渡到爱情的彼岸,到底还是陈凯歌的话应验了,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争也没有用。“情欲”也好,“成长”也好,其实都是方法的问题,目的是什么,陈凯歌最清楚,谁也改变不了。他着急的时候说:这是我的一个孩子,我怀胎数月,你们要让我把他生下来!现在,这孩子生下来了,就是《风月》。
     
     
          我无从估计《风月》是否能够胜任陈凯歌的思想,可别像《霸王别姬》到了后边,便被这思想压弯了腰。我也无从估计《风月》是否能够容纳经常闪现在他眼前的场景,这些场景贴肤可感,很难断言它们与那抽象意境的关系。总之,我不知道《风月》是否能够成功。我说的成功不是指电影节上获奖摘冠一类的,而是对陈凯歌自己而言的,就是说像他所形容的“生孩子”那个意义的。具体说来,便是将他最抽象的思想落实于最具象的表现。这是我们这些从事写实艺术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称得上是理想一类的。虽然很难期望完美,总归是近一步好一步。然而,谈何容易。这时节,理性和感性都正成熟到一个最艰难的当口,两者都是在尽力发展,分道扬镳。和谐的世界分裂了,并且不是一半对一半地分开,而是四分五裂,碎不成个的。我们如何再重新组织这个世界?我们能够再重新组织这个世界吗?这全取决于我们的生命力有多强,热情有多少,它们可支持理性和感性走向极致,相信极致就是又一个和谐的世界。我从陈凯歌身上感受到一种打碎旧世界的勇敢,他不怕牺牲地投身于分裂之中。他接受女性主义的立场,接受同性恋的立场,接受孤独者的立场,接受处于世界边缘的立场,并不惜走向极端,这是他的选择。他自己将自己抛出世界的中心地带,面对荒野,就好像如意失去她的伴侣,然后,再白手起家地缔造一个新世界。当我们无可选择地远离自然状态之后,没有比自觉的选择更令人可喜的了。这是再造自然,或者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回归自然的希望之光。
     
     
          所以我说,你要会听陈凯歌说话,听懂之后,你会发现,他正是你的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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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峋

    1996年5月,继《霸王别姬》的风头大劲之后,陈凯歌新作《风月》在香港上映。

    带着再次问鼎戛纳的厚望,这部电影上映后遭遇票房重击。市场差评一片,甚至被形容成「金棕榈得主患了头脑发热症,神思朦胧之际的作品」。

    也许是因为话题涉及毒品(鸦片),《风月》被定级成R级片,大陆市场直接禁止上映。

    平心而论,虽然在格局观上《风月》跟《霸王别姬》确实差着段位,故事本身的取向也很难在主流市场上讨到好,但在人性的剖析,角色的细腻程度上,《风月》的操作难度和成品精致度毫不逊色。

    如果你想知道人性在扭曲压抑的环境下能如何病态地过完一生,那你完全应该去看看陈凯歌这部「滑铁卢之作」。

    1.

    从人物性格来看,《风月》里的每一个角色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病态。

    得益于杜可风对影像视觉纯熟的掌控力,这种病态被描述得既有张力又有美感,画风如同鸦片一般,又艳丽又阴沉。

    片头少女如意第一次亮相,就堪称童年阴影系列——昏暗的光影之下,少女阴鸷地低头抬眼,父亲一边对她喷着大烟一边说:「鸦片是天地间的钟灵毓秀啊」。少女深吸一口,露出满脸诡异的笑。

    贯穿始终的病态给人带来的不适感,几乎注定了整部电影的最终结局——它就是一部小众文艺片,很难走向主流。

    换言之,《风月》和《霸王别姬》的差距,正是小众文艺片走向主流市场认可的那道坎。

    2.

    故事起始于清王朝灭亡之际,发生在一个以鸦片生意发达的显赫豪门——庞府。

    故事的开始,就像《霸王别姬》一样,孩子们都还小,都还是被压抑,被毒害的对象。

    少年忠良父母双亡,去投奔嫁到庞家的姐姐秀仪,被姐姐劝着读书之余帮姐夫烧烟。读书和烧烟放到同一句叮嘱里,就跟喝粥应该配点小菜一样稀松平常。

    心理极度扭曲的姐夫,操着一口被鸦片腐蚀的黑牙,居高临下地要用姐姐秀仪来教他做个男人:「忠良,去亲你姐姐一口。」

    青春期的少年带着荷尔蒙萌动的情欲,被性骚扰的屈辱和乱伦的压抑击中,眼睛里看到的是姐姐左边耳畔上晃动的,光影交叠的耳环。

    《霸王别姬》里,程蝶衣的童年创伤导致了他对性别的迷失,但程蝶衣身边其实并不缺少善意和温情,所以他也从未丧失人性。

    而《风月》里郁忠良的童年创伤更为彻底,引向的是人对爱情和人性的全方位迷失。

    女人左耳那串耳环,成了他此生所有成败追逐的标志物。

    3.

    忍无可忍的忠良发狠在大烟中下了砒霜,把姐夫毒成一个废人。

    姐姐秀仪慌忙送他离开庞镇,这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原本的路线,他应该直上北京。但他迷路了,在车站就被抢走了行李,然后被拆白党拐到了灯红酒绿的上海。

    从此,北京成了他永远到不了摸不着,意味着自由平等的美好新生的独特意象。

    张国荣饰演成年的郁忠良。在谈起这个角色时,张国荣直言这部电影的难度要比《霸王别姬》里程蝶衣要更高,甚至是他从影以来最艰难、造成很重心理负担的角色。

    这个角色性格非常复杂。忠良并非大奸大恶,他受到过深重的精神摧残,却依旧残存是非观和善意。于是,在歌舞厅里,面对初初下海的小舞女的一滴泪水,情场老手的他依然会突然心慌不知所措。

    这让他既不能破釜沉舟地对女人狠下杀手,也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开启新生。他前后失据,左右为难,直到正面对上那个能彻底击溃他的人——如意。

    4.

    女主如意也同样背负着深重的童年创伤。

    少女时期,如意恼恨家中大群的姨太太,穿着肚兜爬在延绵的牌桌下,将一张张桌子依次掀翻。被管家追着逃到祠堂,遭到严厉的斥责:「是谁叫女子进祠堂的?」

    她从小被父亲用大烟养大,然后又被未婚夫以「她是毒人」为由退婚。身为女性,既不能理直气壮进入家族祠堂,也不能顺利出嫁离开这座阴森的大院高墙,她被困在了这座大宅里。

    她一生都在努力摆脱自己身上桎梏。于是,当家族改朝换代,她阴差阳错成了庞家主事,动手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所有姨太太。

    她是那个被永远困在了庞府,生死不得解脱的人,所以在她心里,姨太太们可以离开庞家,其实是对她们的一种施恩:「女人不是连祠堂都不能进么?不如放她们出去。」

    5.

    当如意遇到从外面世界回来,跟她栩栩如生地讲述北京新青年天高海阔的人生的郁忠良,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拯救自己的稻草,终于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忠良按照既有套路拿下她左耳的耳环,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另一只耳环也摘了下来,送到忠良手上。

    那多出来的一只耳环,和为了取悦男人主动破处的动作,彻底击中了内心深处那个还心存良知的忠良,也将两人的命运引向了无法逆转的悲剧。

    郁忠良回庞家是带着任务的——拆白党大大看上了庞家财产,而这笔财产名义上掌握在如意身上。

    象征着美好新世界的北京毕竟只是忠良编造的故事。天人交战之后,忠良说:「我是不会带你去北京的,那儿也不能带你去。」他既无法给如意带来北京的新生,也不愿将她带入上海的泥沼,他退缩着回到了上海。

    6.

    败走庞镇的忠良给拆白党大大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一个良心发现的拆白党,还能当拆白党吗?

    他不断地饱含深情地说:「我的忠良,废了。」

    对这张王牌,大大实在不愿就此舍弃,于是派人去庞镇接来了如意,想让如意看看忠良是如何步步设陷将女人骗得团团转的:「如意死心了,忠良自然会死心。」

    他算错了。

    对于如意而言,忠良的欺骗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忠良甚至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内心,没办法承认自己的爱情——他是个彻底的「爱无能」,他不是那个能带她摆脱封建枷锁,带来新生的人。

    忠良却开始了他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自我救赎之旅——他追回庞镇,试图挽回这段破碎的关系。无果后,他用少年时的故技重施,在鸦片里下砒霜,毒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后自己也死在了拆白党的枪下。

    跟如意作最后的道别的时候,忠良说起了初遇如意的场景:「那月亮多亮啊。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你光着脚。后来我在祠堂门口碰见了你跟端午。人要是永远长不大多好。」

    7.

    《风月》或许确实在题材上不如《霸王别姬》立意深远,人物个性和人物关系也都剑走偏锋,但对于复杂人性的深度刻画,对于童年阴影能给人带来怎样的深远影响,这部片描绘得非常细腻。

    里面有非常多带有隐喻色彩,在片中不断被重复的剧情:左耳的耳环,幻想中的北京,祠堂的灯笼,美人手中的玫瑰,整片的荷塘,红与黑一双锦鲤,复仇的毒鸦片,祠堂前回首的孩子……

    就算抛开经典不经典的问题,主演阵容各个演技在线,张国荣、巩俐、何赛飞,以及荧幕处女座跑龙套的周迅,在细节情绪的表现上都非常惊人。

    尤其是张国荣的演技堪称一绝。如果不是张国荣镇得住能驾驭如此复杂的角色,很难想象题材如此犀利的故事如何能撑满全场不翻车。

    抛弃《霸王别姬》这个坐标系吧,吃我一记来自小变态的安利,这是一部优秀的小众文艺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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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意思的Azalea
    不明白为什么豆瓣对《风月》的评价偏低,如果说华丽,但是华丽并不空洞。看字幕说剧本来自王安忆的小说,非常明显的结构,两对姐弟,两对乱伦,命运的循环与注定。
    庞家是一个始终被鸦片烟雾缭绕的深门大户,鸦片渗透进这家人的血液中,被鸦片迷醉,中毒直至残废。影片反复出现两组相应的角色,弟弟(小仆人),姐姐,姐夫。其中姐夫是姐姐的配偶,而姐姐又与弟弟有乱伦关系。姐夫代表强势主导的男性角色,弟弟是弱势被动的男性角色,受姐夫的限制又在与姐姐的情欲关系中出于附属地位。弟弟不甘于终身做小仆人的角色,性格崛起打破姐夫的主导地位,并摆脱姐姐主导的情欲关系,从而实现自身的觉醒和男性角色的真正体认。
    忠良毫无疑问是整个故事的核心,他完成了从小仆人,弟弟,成长为姐夫,再被新一个弟弟毁灭,最后死亡的人生过程。开篇第一对姐弟是何赛飞扮演的姐姐秀仪和张国荣扮演的忠良,忠良为姐夫烧烟,承担着小仆人的角色,姐夫和姐姐一直重复的那句“亲你姐姐一口”成为少年忠良童年的梦魇,当忠良长大以后所经历的所有女人,无不是少年与姐姐情欲梦魇的重复,面颊上的红色唇印,衔在口中的一只耳坠,成为忠良的情欲公式,以至于他也无法分清爱与肉欲,面对无数次“你爱我吗”的诘问,无从回答。直到忠良无法忍受姐夫的压迫,用药毒废了姐夫,出逃上海投奔黑帮老大,成为色诱骗取女人钱财的拆白党。
    姐夫的退场引出了第二对姐弟的登场,巩俐扮演的姐姐如意和弟弟端午。如意成为庞家新任的掌事,但是她不快乐,闻烟长大的她遭到夫家的退亲,她想逃离庞家但是无处可走,她遣走了所有祖辈父辈的姨太太,走不了的是自己。此时的秀仪与如意是出于同一情景和心理之下,都是面对姐夫和弟弟角色的缺失即情欲对象的缺失。直到忠良回来了,新派的,潇洒的,带着女人无法抵挡的吸引力,让姐姐一见到他就情不可遏,摊在地上抱住他的一条腿,让如意只看他一眼,听他一句话,就上上下下的奔走在藏书楼里经年的灰尘里找寻。忠良成了新的姐夫角色,成了主导女性的强势男性。
    如果说第一个姐夫是毁灭于鸦片的毒,第二个姐夫忠良则是毁灭于自身情感世界的崩溃。他在一场诈骗游戏里动了真感情,打乱了整个游戏的逻辑。他无法面对效力的黑帮老大,无法走出一步带自己的女人离开,这源于他的情感错位而不能洞悉内心的真实感受,对爱的无法言说。他也无法真正的忘怀一段感情,对于天香里的女人他对不起,在她死后不忘像往常一样送上一束玫瑰花;对如意他也放不下,抛下一切回去寻她,说出迟来的“我爱你”但是已经晚了。于是他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毒废了庞家的新任掌事如意,此时第二个弟弟端午也完成了他男性的体认,崛起为新一任的庞家主事。而忠良成了过去的姐夫,死亡退场。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华丽的镜头语言,大面积使用暖色调,穿透窗棂的光线把场景渲染为暧昧的黄颜色,所有的感情戏情欲戏都在一片昏黄中流淌。而正面特写镜头的大量使用,也使得角色内心的压迫感传达给观众,观众可以观察到角色汗津津的额头,并通过角色的眼神看出他出于人生角色的哪一阶段,是惟命是从还是心意已定。杜可风的摄影当真美不胜收。角色的服饰也是传递人物内心变化的一个要点。忠良从洋装到长衫,从玉树临风到落魄颓唐,如意则是从传统而保守的闺门服饰到大上海华丽的洋装。至于发型,我们可以发现,后期如意的发型已变成姐姐秀仪的发型,后期端午的发型变成忠良全盛时期的发型,无不透露着角色人生阶段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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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清小风
    这是一次朋友间的谈心,谈得很长,很敞、很深、很动情……
     
    深秋一个阴狸的黄昏,在江南古镇一座光绪年间建造的大园里,我见到了张国荣。他正全神贯注地听陈凯歌说《风月》的第47场戏。退思院的后院灰墙上,四个箩筐大的字"鹦鹉春深"赫然在目。院里摆着大约百来盆从苏州运来的盆景,芦杆边的天幕遮得光影班驳似明似暗。不一会儿,张国荣穿一身民国年代的洋学生装,架一副小圆墨镜,提只小皮箱,悠悠的顺鹅卵石铺的小路踱过来。

    来此之前,同行中有人说张国荣可不是个容易接近的明星,此行不一定如愿以偿。汤臣影业公司的制片经理孙慧传也担心这些天张国荣很累,打从安徽拍戏,他就不适应内地的气温、水质,还老闹肠胃病,只好见机行事安排访谈。她带《电影故事》编辑部的赵荣和我,上了一座凉亭。只见张国荣身件汗背心,一条丝绸大裤衩,
    登一双圆口黑布鞋,一身像是戏班子练功的装扮。

    "张先生,您一头长发不见了。"赵荣笑着说。

    "是啊,你们好奇怪是不?拍《东邪西毒》一年多了,胡子拉喳,长发披肩,人家说我一副吊儿郎当相,现在一下子干净起来,反看不顺眼啦。"他快活的大笑。

    "李元,看来今天运气好。国荣难得有兴致的。在这儿,他说话一直很少,做事可很塌实,空下来就跟凯歌琢磨戏份。"孙慧传说。

    --好吧,张先生,那我们就从你跟陈凯歌的友谊说起,你们俩,一位是大陆名导,一位是香港大牌明星,两个男人有这么深的友谊,倒真难得。

    是的,我跟凯歌交情很深,是男人跟男人之间那种很纯的友情。我俩都不是爱罗嗦的人,平常很少见面,连电话也不通,可是一见面就非常亲密,什么都谈,拍片啦,感情上碰到的一些事啦,什么都聊。平时两人尽管不多说一句话,但互相非常理解。你知道,我喜欢直爽的人,讨厌虚伪的人。我们俩个都很爽,一看就能见底的,所以很投合。

    拍《霸王别姬》他找我演程蝶衣,他最喜欢的演员是我,真的。(他说的那么认真,引得我们全笑起来)后来凯歌参加奥斯卡电影节之前,在香港跟我碰面,他说"下一步片子还是我俩合作"。《风月》这片子起先是为我设计的。我觉得男主角郁忠良对于我来说,是目前为止最深最难的一个角色。
    --你觉得在《风月》里扮拆白党郁忠良,跟《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有什么不同?或者说这两个男人对待爱情有什么差异?

    这两个角色绝对不一样。我跟凯歌也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从对待爱情的角度来说,程蝶衣是个非常主动的人,他敢爱敢恨。在舞台上他是个角儿,演的感情激昂,很投入。在私人感情上他从来没放弃过,可以说是在所不惜的那种男人。

    但是现在这部戏里的郁忠良,绝对是个被动者。他做的许多事,满以为自己能成功,可结果都失败了,环境造成他是个无奈的人。郁忠良才真正是个悲剧人物,他不敢面对爱,爱是他的一块心病。程蝶衣却为了爱主动的豁出去的姿态。这是两个对待爱情极端反差的男人,这也是我理解角色的一把钥匙。

    --你怎么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呢?尤其在银幕上非常难表现人类这两种不同的情感。

    (孙慧传一直很兴奋的参加这些话题,这时她情不自禁的说:"这问题太有趣,太深奥,我们可以谈一个晚上。我跟国荣常常聊起的。")

    是的,我跟阿传谈过很多次。一个演员要表演到家,归根结底要懂得人,懂得人性、人情、人心和人欲。在我看来。感情是一种很温馨的、宽容的东西,烧起来温度不会太高的。可爱情却是一刹那的火花,是撞击出来的一种激情,它是燃烧的,温度很高,所以有杀伤力。

    两个人很投合,心灵有碰撞,心跳会很快,这时就产生火花。这一瞬间激情喷发过去后,爱就转入一种持久的、温度适中的感情。我的理解是,爱是短暂的迸发喷射的火花,必须要有相互作用,否则他不会持续撞击下去。一旦没有新的碰撞,火花就不会再冒了。有的夫妻结婚后三、五年之后,大家平静下,激情过去了,感情却保持得很好,这是一种惯性。可有的就保持得不好,到那时不要说爱,连一般感情也淡了。人们老喜欢问这么一句话,歌里也唱到这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他即兴唱了起来)其实问"记得吗?",就已经是淡忘了,现在不如从前了。爱情和感情之间的区别太微妙了,有很多种转换方式,我经常琢磨,努力在银幕上去捕捉。

    --你对人类的情感这么有探究,那你在《风月》中是怎么将其表现得丝丝入扣?

    我的感觉是《风月》这部戏人物的感情是含量比别的戏要多,至少跟《霸王别姬》不一样。《霸》片的历史跨度大,穿插很多事件,比较重外部环境的演变和铺陈。镜头运动是悠悠的,比较平。表现人物感情的起伏时,镜头的运动速度较慢,有时会给人一种人物陷于事件的感觉。可是《风月》不一样,人物土突现历史事件之上,淡化外部环境,突出内心情绪,镜头运动激烈,前后反差大。就拿我演的郁忠良来说,特写镜头特别多。我觉得镜头运动这么多,这在凯歌是一个突破,而且国内没一个导演拍过这样的戏。往往一个镜头包含许多感情层次,差不多几秒种里就要表达出稍纵即逝的感情。在三十秒中的镜头里,得有四、五中振荡起伏的感情。从震惊到痛苦、悔恨,继而愤愤不平;从亢奋到颓丧;从满怀希望到万念俱灰……有时候你根本来不及表演出来,胶片就跑掉了。这种时候我总是非常后悔,非常遗憾,责骂自己:"完蛋了!"只好重新拍过。我这个人很死心,非要把所有包含的感情层次一一都琢磨到,在规定的时间里恰倒好处的表演完。这真像做一项非常精密的高科技试验。凯歌也一样,他拍这部片子比拍《霸王别姬》时目标定的更高,他是个追求高标准的人。你刚才不看到他拍了?没拍到自己心里定的位置,他怎么也不舒服。所以有时一个镜头得拍很多次,一天下来付出很多,觉得心力交瘁。

    在苏州(指同里镇)一个半月得拍完三十场戏,一场有15-20个镜头,一天有时也拍不了7、8个镜头,一场戏有时要拍上三天。凯歌拍戏起先很慢,像热身赛一样,等演员慢慢进了戏,有了到位的感觉,就加快马力。他总是先拍我的戏,让一些主要演员到现场来看,给新来的上课。我是习惯不带剧本到现场,前一天就把台词背熟,人物感情琢磨透了,全装在心里,我做这份功课是特别用心的。

    --你对旧上海的拆白党是怎么了解的,看了很多资料?

    是的,还看了很多三十年代旧上海的电影。再说我特别喜欢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喜欢到和平饭店去坐坐,喝喝茶。那里给我一个很舒适的感觉,让我在恍惚中觉得自己就是这儿生这儿长的上海人。
    (孙慧传:国荣喜欢发发幽谷之情。)

    --说到幽谷之情,你现在这部片子倒挺有旧时代的味道,那你怎么让现代观众喜欢和接受呢?尤其是那些就是年代的观众?

    这问题问的很深。我跟凯歌达到一个共识,那就是影片得有那个年代的感觉,景物也追求很严格的时代感。但不能完全照搬二、三十年代,尤其是角色的塑造,要追求一种现代人能理解的认同感。这种既有年代感又有现代感的做法,有时新旧界限很清晰,有时会将时代弄模糊,是一个很辨证的问题,恐怕也是当今国际上很多巨片--文艺片、传记片都在探索的问题。因为你面对的是一群九十年代的观众。你处处死扣,演的拘泥呆板,死气沉沉,谁还有兴趣看?古往今来,哪朝哪代都有爱恨这回事。你要追求一种认同感,只要你逼真的表现了属于人类的真感情,现代观众会以为是真的,他相信你,就是有了认同感。所以不要追求表面化的时代感。
    我演《胭脂扣》也这样,演《霸王别姬》也这样,我追求和琢磨的都是人物内心那份实实在在的感情,这东西是自古以来存在下去的。

    (张国荣已经被人催了几次,端上桌的那份专给他做的香菇蒸鸡已经冷了。他热情的给我们每人分一份,自己满口嚼着,兴致勃勃地等我问下一个问题。我被他那种坦诚、甚至是很童真的热情感动了。)
    --你演过的那些男人,不管是古是今,总有一种出世脱俗之感。你不象那些"阳刚"男人,却很柔美细腻,给人一种梦幻感觉,你是否有意追求这种艺术风格?

    什么我不"阳刚",恩?你看我挺壮实的,肌肉挺发达的!

    (他屈起手臂,挺起胸来,惹得孙慧传哈哈大笑,说:"国荣可男子气呢,就是更优雅些。")
    对了,你说我给人梦的感觉,我所有的卖座片都给人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除了你,还有好些人说过这话。我是有意的,努力去追求这种境界。其实这也决定于我的人生观。我常常觉得人生在世其实就像场梦,或者说人生很艰难,但人应该有理想,有追求,又超世之念,而这一切只能寄托在梦里。作梦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刺激的、兴奋人的好事,而电影可以给人一种梦的幻觉。

    我演过很多世俗片,那里面的角色也是凡夫俗子,有的还真很流气。不过说心里话,我是亦步亦趋慢慢形成自己风格的。现在我觉得自己最适合的还是那些高层次的、上流社会的人物,比较贵族气的。你看今年我主演的两部片子《金枝玉叶》和《锦绣前程》票房都站在很前头,但我扮的两个角色,一个中下层的,一个是高档次的,自己演下来觉得差别很大。当然我演的大多数是现代都市人,都富有现代人的特点。

    --你觉得现代人的特点是什么?

    我觉得现代人的特点是老不安稳,或是老不满足,老在寻找什么。有的人很疯,有的人爱哭爱笑,有的人呢,闲的无聊时总想找什么冲击一下。

    我自己就是个不甘安稳的人。拍片时忙的累垮了,一休息下来,跟朋友聚聚、打打球、玩玩麻将,再到温哥华自己的寓所去休息一下,可绝对呆不了两个月,只一个多月,我就一定回来了。心里老像惦记着什么,就又回来忙忙碌碌了。我自己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弄房子,每隔一、两年得换所房子,换个新鲜环境。我买下一所房子,挺有兴趣的设计好,自己画设计图,自己挑选家具,觉得很过瘾,好不容易弄好了。过两年我又觉得腻了,由重新去看房子,搞设计图,哎呀,真烦死了。你看,我就拗不过自己这本性。什么本性?也许是喜欢新鲜刺激,喜新厌旧是不?人一直在寻找,永远不满足,又老找不到,有种飘飘然的似梦非梦的感觉。我在自己塑造的现代人角色里常常寄托了自己这种人生解释。

    有的人表面上安于现状,其实那是环境制约了他,是他觉得梦实现不了,是假的,就采取得过且过的人生态度,可是一旦条件有了,他也会"活"过来,生气勃勃地去找呀找的。人总想改变自己,总喜欢好东西、新东西的。

    --要是您不拍戏,我们就一直聊下去。

    真的,我觉得这次来,自己就不是个香港人,而是大陆人。从上次拍《霸王别姬》就这么以为了。也许我的广东口音少些,国语纯些吧,也许我对中华民族故土很眷恋。真的,你们也当我是大陆人?

    --当然,不仅是大陆人,还是个地地道道的"阿拉上海人"!

    摘自《电影故事》1994.12
    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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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倩女雪千寻
       《风月》是中国第五代导演陈凯歌继《霸王别姬》后又一部以民国为时代背景的作品,全片流动着古色古香的东方式情调,风格清冷凄迷,通过细致描写男女主人公几近病态的爱欲纠缠,将旧中国的风雨飘摇和满目创痍揭露得淋漓尽致。
      整部电影的灵魂人物是男主角郁忠良。他的性格极其复杂,外表俊美潇洒、风流倜傥,内心却阴郁孤傲颓废,时常“以强烈的自尊来掩饰强烈的自卑”。童年时代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以及姐夫的变态凌辱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使他在冥冥中被命运牵引着滑向堕落的深渊,最终在黑暗中独自毁灭。
      忠良的扮演者张国荣曾说过:“《风月》这部戏的确是解读一个男人的爱,至少是从男人眼里去看一个奇特的女人的爱。拿这一对男女各自对爱的不同态度作剖析,作比较,探讨的是一个旷古持久的话题。当然,人们感兴趣比较多的是探讨女人们的爱,而对男人的爱探究的少些。其实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郁忠良这角色挺特殊的,你一味把他往坏蛋那边推,或者简单的将他演成个多情种子都不行。他是个欺诈女人,吃软饭的家伙,难道说这种男人也有爱可言?但是假如你剖开他的外层,从他个人的历史去考察,他是个童年受欺凌,心灵有创伤,心理有障碍的男子,但又是个天良未泯的年轻男子,爱火在他心里还没有完全熄灭。说实在的,这角儿真难把握。拿郁忠良跟几个女人的关系来说吧,他原先是拿如意当猎物,也就是敲诈一个又一个女人之后的下一个目标。可是最后他自己竟成了爱的俘虏,因为他不可能,也不敢去真爱,最后他只能走上一条崩溃的道路。郁忠良回苏州去欺骗勾引如意,是拆白党老头子指派的,但是他一接触这纯情少女,发觉自己爱上她了,他又退缩了。因为他小时被姐夫欺凌,庞府的男盗女娼糜烂生活,使他对两性间的爱有一层心理障碍,恐惧并且反感。混迹上海黑社会,又使他学会拿男女间的爱当一种手段和游戏。爱对他来说,是一个陷阱,一剂毒药。”
      就我个人看来,《风月》中的忠良与苏童的长篇小说《米》中的五龙有很多类似之处,他们同样被生存环境和欲望扭曲了本性,成为阴暗怨毒的“复仇者”,企图以毁灭一切的形式来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彻底的悲剧人物。与五龙不同的是,包着仇恨外衣的忠良潜意识里仍旧渴望着爱与被爱,然而爱情对于他只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他的一生中始终在不断逃避,毒害姐夫后逃到上海,“拆白党”生涯中逃避着一个个对他付出真情的女人,回到庞府后逃避着自己对如意的爱。当他对如意下毒后,再次满怀悔恨地准备逃离。而同时他又不断地被抛弃,江南、北京、上海,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真正的停泊地。他的生命是腐朽而虚空的,如行尸走肉,昙花一现的爱恨只是一抹病态的苍白,点缀着曾属于他的记忆。
      巩俐扮演的女主角如意,被导演陈凯歌比喻为“阴影里一朵艳丽的鲜花”。她性格独特而复杂,痴情任性而敢爱敢恨,与《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在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是庞府的大家闺秀,从小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中长大,浸淫着陈旧颓靡的空气,寂寞和空虚造就了她的敏感忧郁。由于父亲畸形的教育(从小就往她脸上喷烟,说鸦片是天地间的钟灵毓秀)致使她在少女时代蒙受了景家的退婚之辱,因而变得自卑自怜。用陈凯歌的话来说:“女主角如意是个豪门闺女,她其实没受过什么教育,至少没受过新文化新思想的熏陶。她的成长过程有个很特殊的地方,既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但是结局是达不到她所追求的自由境界。她追求的东西是新时代的,但是她付出了一切却没有得到,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是新时代的牺牲品。因为新时代是在她们这些女性的痛苦代价之上诞生的。”
      叶兆言原著《花影》中放浪形骸的妤小姐,到了电影《风月》中却摇身一变成了娴静温婉的如意。前者热情如火,后者清纯似水,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同样是出现在众人面前,妤小姐是“冲出了天井,像一阵风似的从过道上跑过”,白色孝服里藏着色彩艳丽的衣服,脚上穿一双很刺眼的大红绣花鞋;如意却一袭雪白衣裙,长长的马尾辫低垂在身后,袅袅婷婷地走过。然而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形象,内心却有着相同的骚动以及纯真热烈坚定不移的信仰。
    相形之下,表面看上去含蓄内敛的如意所作出的惊世骇俗之举无疑更加令人震惊:她从端午的行李里发现了那张“天香里女人”丰姿绰约的照片,由此断定他喜欢真正的“女人”,即非处女。为了得到他的爱慕,她竟然不惜将自己的初夜献给了一直苦恋她却不被她所喜爱的端午。而后如意与忠良缠绵时,便痴情地对他说:“为了你,我跟端午试过的。”一般人很难理解她的心理,其实这与她自小所处的环境有关。女人的贞操观和道德观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形成的社会的产物。而她从未受过这样的教育,所以她既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忠实,也不在乎忠良曾经有过多少女人。她死心塌地爱着他,单就精神方面而言她是完全坚贞不渝的。
      可我总觉得如意对忠良的爱有太多的盲目成分,正如王安忆的《荒山之恋》中所言:“女人爱男人,并不是为了那男人本身的价值,而往往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爱情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她们奋不顾身,不惜牺牲。”这种牺牲本身就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和诱惑,如飞蛾扑火般,用一刹那间的光和热将燃烧生命成灰烬。当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如意听到忠良向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她的芳心已经被他所俘获。他仿佛象征着陌生而新奇的命运,朝她张开双臂。而她潜意识里一直强烈渴望挣脱庞府的樊篱,去寻觅属于她的自由。镜头中的如意倾慕痴迷地望着忠良,却似乎忽视了他眼中那抹黯淡和失落。
      他冷傲而轻蔑地对她说:“这就是你穿的衣服,你读的书,你每天过的日子吗?这些绫罗绸缎,真是丑极了。你知道这十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知道吗?苏俄革命……世界大战……北伐……国共联盟、列宁、孙文、打倒列强……自由恋爱、男女平权……年轻人流血不流泪……这些你都知道吗?北京的女学生,穿着黑长裙,上衣短短的,腰身紧紧的,手里举着小小的纸旗,走在那宫墙下面。那墙是红的,又高又直。两边全是一行一行的垂柳,飘飘拂拂。北京的天,又高又蓝,紫禁城的角楼是金的,白色的风筝飞上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看不见了!……你真的想永远呆在这儿吗?”
      然而那一切只是忠良的想象,其实他根本没有去过北京。当年他离开庞镇,决定去北京念书,却在人烟嘈杂的车站迷失了方向。他阴差阳错地去了另一个地方——纸醉金迷的上海,从而注定了他下半生“拆白党”的生涯。而庞镇的人都以为他是从北京念书回来,这更加深了他内心的自卑感。因此他面对如意不由自惭形秽,以种种冷漠和嘲弄掩饰着心内的畏怯。
      后来,如意在忠良的头目“大大”的安排下,看到了“天香里女人”为忠良殉情那惨烈的一幕。她穿了一身洋装来到那家叫爱都的酒店去找忠良,问他:“你爱过她吗?”
      忠良的回答:“这关你屁事?你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要问我这个吗?你以为你穿了这身洋装,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我是谁?你知道我有过多少女人?我骗她们,耍弄她们,害她们,把她们踩在脚底下!可她们呢?她们还是要我。跪在我面前,为我哭,为我笑!”
      面对着忠良歇斯底里的疯狂,如意只轻蔑地苦笑,重新问他:“你爱过她吗?”
      忠良呆呆地凝视她,目光中充满仇恨:“我再也不是你们庞府的仆人了,上海是男人的天下!”
      然而如意对忠良却一往情深如斯:“忠良,其实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在乎。你爱过我吗?你说,你说呀!”她无限凄酸地望着他,满怀最后一丝希冀,不甘心地追问着。她的话击中了他最隐秘的要害,伤痕蔓延开来,血肉狼藉。痛苦扭曲着他的脸,他不敢注视她的眼睛,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当忠良得知如意即将成婚时,终于决定面对现实,而此刻那份爱已经失去,他永远失去了她。
      全片中最使人辛酸的莫过于以下这段对话:忠良:“不……这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不是爱景云才跟他结婚的,你是赌气的!你心里想的……是要和我走。那好,我们去北京,这一次,是真的!”
    如意:“我不爱你了。”
      忠良:“你跟我去北京!”
      如意:“我已经不爱你了。”
      忠良:“那你为什么要去爱都找我?!你不去爱都找我……我就不回来了。”
      如意:“我去找你,是有话要问你,可是你不回答我。她问你不回答,我问你也不回答。现在我明白了,你回答不了,你怕!你的心已经废了,你不会爱了!”
      忠良:“我爱你!”
      如意:“晚了!”
      忠良:“我爱你……”
      如意:“已经晚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做新娘子了。我从小就想做新娘子,每天都在等啊,等啊……我的新衣服就要做好了,新郎我也选好了。我什么都会做了,我要做新娘了……”
      嫁给景家是如意追求真爱而无望之后万念俱灰的决定,无论她将要托付终身的那个人是谁,无论她是否依旧爱着忠良,都已不再重要。然而痛失爱人的忠良,无法遏制心中仇恨的火焰再度蔓延,于是他在她的烟里下了毒,把她害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此处张国荣将忠良目睹如意中毒时那惊诧、悔恨、痛楚、绝望等复杂的面部表情诠释得淋漓尽致,演技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而被毒成废人的如意被人用轮椅再一次推进祠堂时,穿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长长的马尾辫,鬓旁插着小红花,蜡黄呆滞的脸庞如同一具风干的僵尸。而下一个镜头幽幽闪回到童年那个月圆之夜,天真无邪的忠良、如意、和端午在祠堂里捉迷藏,欢声笑语被低沉的音乐吞没,给全片平添了几分沧桑悲怆的况味。
      阴郁、颓靡、暗淡,是这部影片的主色调。比起《霸王别姬》的璀璨光艳华美灿烂,《风月》只是一片神秘幽冷的青灰,隐隐漂浮着几许江南特有的诗情画意。庞府那阴森深幽的祠堂,一盏盏随风摇曳的油纸灯笼,一望无际的菏塘,歌舞升平的旧上海街头,“天香里”房间里火红的玫瑰花,一盏烟枪,一只耳环,一把钥匙,一瓶毒药……种种美丽而诡异的意象,将《风月》中的陈年旧事娓娓道来。再配上杜可风扑朔迷离的摄影,和赵季平苍凉空茫的音乐,细细反复体味,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煎熬。
      而“风月”,到底是“风花雪月”,还是“无形之大莫过风,有形之大莫过月”?我无从知晓,却不由想起张爱玲《金锁记》中的句子:“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
      《风月》里的人物都是被囚禁的疯子,他们在疯狂迷乱的世界中苦苦挣扎着,看不到天明。然而在这样忧伤苦涩的影片基调中,尚有一丝淡淡的幻想去温暖伤痕累累的记忆,由此吸引着我们继续看下去。
      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忠良与如意那场突如其来的激情戏:橘黄的色调染满整个荧屏,他与她,赤裸的臂膀交错旋转摇晃,黑发颤动燃烧,微皱的床单如一池春水……这一组镜头拍摄得热烈而含蓄,暧昧而唯美,像一幅沐浴在阳光中的油画,给人格外神圣纯洁之感。
      陈凯歌作品《风月》所表现并挖掘而出的美学价值,如同一座迷宫,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藏,其中的意境难以言喻。而影片中那份令人心魂俱伤的绵绵怅恨,正是“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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